静窈登临帝位的那一日,辉耀帝君终于自觉甩下了雷泽之国这个大摊子,携着他的爱妻撷兰帝后云游四海去了,且一去便是百年,连封口信也未捎回过。
远山殿里终日只剩下静窈同她七位兄长,倒像极了从前她一万来岁时跟着他七人胡吃海喝鬼混的日子。
可她虽似昔人,却早已非昔人。故而终日皆在雷泽那方冰窟里修炼秘术,有时连她几位兄长亦看不下去了,纷纷去冰窟里头那寒冰榻上将她拽出来喝茶。
这日静窈难得躲懒,在远山殿里与几位兄长喝茶吃糕。炎炜神君正巧从后殿里出来,将将迈出殿门时,便教静窈喝住了:“大哥哥,你这是赶哪儿去?”
“东荒的醉仙楼,大哥同音羽神君有约。”炎炜神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回静窈,见她神色无异,方道:“你同音羽也万载不见了,大哥原该带你一同去的,只是醉仙楼地处东荒……”
“无妨。”静窈端了一个温婉的笑,“听闻音羽哥哥近来又添一子,我却连贺礼也忘了送上一回。”
说罢便命仙娥取了錾金长命锁同白玉如意等器物,又从远山殿的博古架上随意拿了几本古籍,交与炎炜神君:“大哥哥且替我端着。”
炎炜神君无奈又宠溺道:“同两位哥哥去醉仙楼,还带这些劳什子作甚?”
“你二人手谈一局,我却是无聊,不若择个临窗的雅座,看上几个时辰的杂书,回头大哥哥再接我一道回雷夏泽便是。”静窈抚了抚那靛蓝封皮上微微泛起的褶皱,又道:“东荒而已,去也去得,大哥哥无需忧心。”
醉仙楼地处东荒与凡界交界之处,拔地而起,檐牙高啄。
数万载来,大荒数亿妖灵受清衡帝君点化,与上至神族下至凡界之人可堪称得上君子之交。比起大洪荒时代猛兽横生,妖魔频出,荼毒人间之事,而今可谓是太平盛世。
然上下神族中自矜身份者甚多,鲜有如静窈这般能与妖魔持酒共樽,忘除俗根之人。故而此地虽云集天下神君仙者并妖魔鬼怪,但却仍于偌大的醉仙楼中划地为界,厅中正堂皆为大荒三族中人,上神一族则幽居阁楼雅座。
静窈今日跟随炎炜神君前来,便径直去了最幽静的阁楼就坐。但见音羽神君已然在阁中等候,见了静窈忙起身行礼道:“静窈女帝安好。”
音羽与静窈相识多年,故而她不爱拘着那些俗礼,只笑道:“许久不见音羽哥哥了。”
炎炜神君随手解了自己的大氅递与静窈:“东荒现下乃是严冬,外头雪飘漫天的,你若去了临窗之处,仔细冻着。”
静窈与音羽神君见过礼,方接了大氅道:“二位兄长也是,若是棋下得絮了,便传店家来唤我一声。”
寻常妖灵寿命不过千年,殿中杂役已然皆是陌生面孔,并未有人认出眼前这白衣潇潇的娇娆神女,便是曾经名震三界的大荒静窈帝后。
其实静窈起初亦有几分忧心,生怕再度遇上她那同样有出息的前任夫君,故而自打入了东荒地界,便紧紧挨着炎炜神君,不肯落后半步。
不成想今日清衡虽没来,她却意料之外地遇上了旁人。
一对年轻的神族夫妻将将踏进醉仙楼的大门,便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那男子望之不过弱冠之年,生得面如冠玉,着墨氅玄袍,手执银光冷冽的一柄折扇,面上藏着一星半点深沉的笑意,极是温文儒雅。
女子一袭白裙,披雪貂大氅,明眸皓齿,红唇饱满,一头青丝挽作望仙髻,饰以珠翠满头,极是明媚动人。
鼹鼠精化作的店小二匆忙迎了上来:“小的才进店三两年,不想有朝一日能碰上这么多上神族的大人物,真是叫小店蓬荜生辉呐。”
那厢正与音羽神君对弈的炎炜神君垂首望了厅中一眼,便含了几分不屑道:“何时这下界区区的仙国之主也如此派头了。”
音羽神君掌朝歌之山,亦算得上执掌一方之主,此刻音羽瞥了瞥正与杂役松鼠精谈笑风生的静窈,不由笑道:“雷泽之国素来不以庙堂高低定尊卑。此等狭隘言行,不似是出自雷泽望族的炎炜神君之口。”
炎炜神君方拈起一子,仍未将清俊面庞上的几分鄙夷收起:“在其位,行其事。位卑者若懂孝义,怀慈悲,自然未见尊卑之分。”
音羽神君为炎炜神君总角之交,晓得他十数万载来一向惯爱油嘴滑舌,却甚少有这般言辞犀利之时,虽不明就里,却也不欲多问,只道:“原以为青丘白辰也算得上年少有为,却不料其中大有隐情,着实有趣。”
炎炜神君方回过神来,见那仆役松鼠精已然送过茶水糕点,出了阁楼,忙捏诀化了一道九洲清雷,将沉心阅书的静窈罩在了里头。
音羽神君忙问:“炎炜兄这是何意?”
“静儿甫登雷泽女帝之位,上下神族之中贺词不甚繁多,你也晓得她的脾气秉性,素来是不爱这些麻烦的。”炎炜神君化去冷月刀,方道:“倘若被青丘白辰那两口子碰上了,免不了又是一桩忧心。”
醉仙楼惯为九天诸神焚龙涎香,今日那香气格外深重。若溪方取帕子掩了掩口,那鼹鼠精忙开口道:“可是厅中香气太重了?还请二位贵客往楼上雅座。”又感慨道:“上神族的神君神女们,果然是不同凡响。”
他一路溜须拍马,想是不曾真正见过多少上神族的大人物,见白辰与若溪周身仙气萦绕,又生得相貌不俗,便理所当然将他们当成了上神一族。
“哦?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什么人?”若溪饶有兴趣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