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斯南意料,陈瞻平的脾气就是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女生出钞票。他虽然没了父母,妹妹还在护校读书,手上倒也一直不缺钱,景生和符元亮没赶上的?股票认购证,陈瞻平轧上了闹忙。用斯南的话说:“都是命!注定?了老陈你要发这笔横财,但这个军功章也有我的一半吧兄弟?”起因是一月中陈瞻平去静安寺的新华书店替陈斯南买武侠小说,遇到“百乐门”大酒店的?认购证讲座,有人一边发传单给他,一边慷慨激昂地信誓旦旦:“天下华山一条路,今年买股票只有买认购证,兄弟,千万勿要错过!三十块一本,可?以?摇一年的?号,今年要上十几只新?股票呢,保证侬中签,随便中一只股票就赚回来了。”旁边懂经不懂经的?人纷纷劝陈瞻平不要上当:“不灵的?,邮局和银行到处都是推销这个的,阿拉噻勿要额,三十块钱丢进水里,一点声音都没,就是骗子。”那人大概也习惯了被拒绝,继续往前去找人推销。陈瞻平想到姆妈以?前为了推销厂里分摊到工人头上的库存毛巾,也是这么疲惫不堪地挨家挨户地推销过去,心念一动,把那人喊了回来。
好心有好报,陈瞻平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为1992年上海市2077665份认购证持有者之一,第二次摇号中签率50%,陈瞻平中了签,这时黑市上的?认购证已经涨到两百块一张。五月份上海股市全面开放股价后,可?以?T+0操作,股市里一共十五只股票,只只涨疯,几百块一股都是毛毛雨,股指当天就番了一番。中了新?股的陈瞻平初生牛犊不怕虎,和财大的?室友们凑了笔钱,天天买进卖出,没几天金额就高得人心惊肉跳,人心不足蛇吞象,毕竟豫园商城涨到一万块也还有人买进呢。五月、六月,全上海都陷入了股票的疯狂漩涡里,乘公?交车、买小菜,老太太们都在说认购证和股票。陈瞻平听斯南电话里说景生和符元亮卖掉了小飞乐,不顾室友们的?劝阻,清出自?己的?六分之一,卖光股票落袋为安。结果到了八月份,上证指数腰斩一半,跌到七百点,陈瞻平又运道极好地成为他们寝室唯一赚到钱的?股民。
于是最终还是陈瞻平出钞票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扑克棋子麻将?牌回来,一群人在赵佑宁家玩了个?通宵,被斯南押着搞了趟彻彻底底的?大扫除。
为了显摆,斯南特地摸了一刻钟钢琴,磕磕绊绊靠背诵键盘弹出半首《致爱丽丝》,可?惜没引来同学们的?真心喝彩,只得到了许多?痴头怪脑的?嚎叫。
“现?在相信你的?物理考试成绩是靠背出来的?了!物理再爱我一次——”
“我们文科为什么还要学高等数学!戳气哦,背书有用伐?”
“问陈斯南有屁用场,她还没开始读大一,哈哈哈哈哈。”
“陈斯南你们复旦的?新?生入学舞会喊我们去吧,毕竟我们已经大二了。”
“爱丽丝勿要弹爱丽丝了,弹个?一剪梅吧。”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最后陈斯南提着鸡毛掸子把众人赶出宏业花园,才有人后知后觉地问:“这个?房子灵的?,是你家新?置换的??”
“不是,是——”斯南一张嘴,发现?很难给赵佑宁按安一个?合适的?抬头,犹豫了两秒,想不出合适的?,问的?人已经转了话题。
空手道首徒沈珈临走前挽着斯南的?胳膊笑得贼兮兮:“你是不是和陈瞻平在谈朋友?”
“师傅,我们是不是要有师娘——哦,不对,这个?怎么叫?师爹还是师公?啊?”二徒弟“八戒”和三徒弟“沙僧”唯恐天下不乱地拥上来对着斯南一顿乱嘲。
“阿拉是好旁友,不是男女朋友。”斯南瞪圆了眼一本正经地否认。
“啧啧啧,高二的?时候我们就看出来了好伐?陈瞻平老欢喜侬额。”沈珈笑弯了眼,“你们两个?同进同出,你没发现?高三我们都很识相地没打扰你们了?”
你一句我一句地,证据凿凿。斯南扭头看向男生堆,那边也有人对她挤眉弄眼,陈瞻平手上拎着装满棋牌的?马夹袋,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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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南一急,指着宏业花园里说:“不要瞎三话四?,这里就是我男朋友家。我男朋友在美国?呢,他还教我弹钢琴了,我真是对牛弹琴。”
沈珈几个?愣了愣,又嘻嘻哈哈追问起细节来。什么时候谈的?,怎么认识的?,谈多?久了,到什么程度了,隔了太平洋怎么谈,男朋友好看不好看,有没有你传说中的?大表哥好看,多?高啊,回不回国?……
斯南落荒而逃。回到万春街总疑心自?己在宏业花园里落下了什么东西。
落下什么了吗?好像又没有。
斯南趴在地板上抻着脖子看,那天收麻将?,盒子里缺了一张牌,找半天也没找到,原来在沙发一只脚和踢脚线的?夹缝里。她伸手去够,刚摸到那张红中的?边边角——
“侬勒做撒?”赵佑宁弯下腰。
斯南猛地蹦了起来:“没撒没撒——喂,你怎么不穿裤子就跑出来了?”
“我穿了的?啊,”赵佑宁低头看看自?己宽松到约等于中裤的?黑白格子四?角短裤,举了举手里洗好的?两条长?裤,“对不起啊,长?裤臭得来,直接在卫生间洗掉了。”
作为曾经在黄浦江里纠缠打闹过的?浪里白条和浪里黑条朋友,斯南觉得自?己貌似是有点反应过度,毕竟在万春街,舅舅、景生和斯好还有一弄堂的?阿爹爷叔们夏天也都是穿着这样的?老头短裤进进出出,但是猛然看到赵佑宁这幅样子,她就是有点不顺眼。
赵佑宁推开阳台门,转头喊了一声:“南南,来帮我晾一下裤子。”
斯南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眼风扫过赵佑宁两条大长?腿,这人和人吧,真没得比,脑子生得好,手指也生得好,连腿也长?得这么好,再想想这一年里看到的?被军装修饰过还算能看看的?男生们,唉,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晾衣杆上还挂着雨水,斯南翻出一条抹布来心不在焉地胡乱抹了两下。弄堂里有个?阿姨走过去,一抬头,笑眯眯地挥手打招呼:“宁宁啊,后半天报了还要落雨,记得早点收衣裳。”
“谢谢吴阿姨,晓得了。”佑宁把陈斯好的?一条裤脚管穿过晾衣杆,探出身?子笑着回了一句。
“哟,今朝女旁友又来啦?侬女旁友邪气好看!帮侬老配额。(今天女朋友又来了?你女朋友真好看,跟你很配的?。)”
佑宁看了斯南一眼,乐呵呵地道:“谢谢。”
斯南手里的?晾衣杆“砰”地掉在阳台水泥栏杆上,她白了赵佑宁一眼:“侬谢撒呀?瞎七搭八的?,撒女旁友!(你谢什么啊,瞎七搭八的?,什么女朋友。)”
佑宁把晾衣杆举起来稳稳地落进卡口里:“不是某人自?己说的?吗?这里是‘她男朋友’家,前几天‘我女朋友’带了一帮人来玩了个?通宵,吴阿姨实在不放心,早上跟着你们出弄堂,她亲耳听见的?。昨天夜里我一到家就听说了——”
斯南傻眼了,手里赵佑宁湿漉漉的?长?裤啪嗒掉下一根裤脚管,把她的?老头裤泅湿了一块。
佑宁笃悠悠接过长?裤,穿过另一根晾衣杆支好,抬手指了指天,戏谑道:“头顶三尺有神明啊,话可?不能乱说,女旁友。”
“宁宁阿哥,你千万别上当!我二姐姐吃得又多?脾气又差从来不做家务活还小气,她连我和顾念的?压岁钱都要骗!谁摊上她谁倒霉——不是我说的?,是外婆说的?!”刚洗完澡的?陈斯好趿着凉拖鞋摇头叹气,企图挽救一把五好青年赵佑宁。
陈斯南气得举起手里刚揩过晾衣杆的?抹布去打陈斯好:“侬寻西是伐?过来!吾要好好交收作侬!(你找死是吧?过来,我要好好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