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车站回厂,有大路小路各一条,大路弧形,小路直线,小路比大路短一倍。带着酒意,又累又乏的董武卫,自然选择的是小路。这条小路,本是农村人上田用的。坎坎坷坷,宽度仅能容下一辆手拉两轮平车,路两边夹着农民编撮箕和抬筐用的白蜡条子。
白蜡条子一人多高,密密蓬蓬,形成黑黑的甬道。白天人都很少,夜里基本不见人影,胆小的人走在这里难免不打怵。虽然有些胆怯,董武卫在这路走过几百回。应该说才下雨形成的坑坑洼洼,他不太清楚,对路上的小桥、沟沟坎坎还是门里清爽的。
大步流星,身上出了些汗,远远的天际可见厂子斑斑驳驳的灯光亮。估计一下,离厂子最多也不过两里多路,董武卫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心急、腿快、天黑,脚上不知绊倒了什么软不叮当的东西。董武卫身子直直的向前戗去,狗吃屎样脸先着地的趴在地上,脑袋嗡嗡直响。没等他反应过来,扑上来两条黑影。紧接着一个人重重的大屁股墩在脊梁背上,臭烘烘的厚袋子,连头带脖子捂得严严实实,然后两只大手,铁钳样卡着脖子。另一个人则抡开木棍,可劲的往腿和胳膊上招呼。直到董武卫不再出声,两个人才刷啦一声蹿过白蜡条子棵,从田垄上跑去。
董武卫的哑巴亏吃定了。
到厂子保卫科报案,保卫科说厂子外的案子管不了。到派出所报案,现场他不能准确提供。就是准确提供,勤劳的农家人,一大清早下地,现场还不得破坏。提供嫌疑人,从当造反派闹派性起,他得罪的人何止成百上千。就是想弄死他的没有上百,也有好几十。不是死了人,警方没有列入重大刑事案件。
当年武斗的时候,凡是抓住对方的俘虏。他从不用绳吊鞭抽。而是很有创意,他让俘虏在地上做俯卧撑的架子。自己勾起脚尖,往对方心口窝踢。这样做的结果,表面看来毫发无损,实则已受内伤。不少的人,至今仍然呕血不止。这些人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这也是,董武卫那天听到派友说到要整顿,心里发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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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不了了之。
只是金风未动蝉先觉。
没有多久,政局变化。清理造反上台的人,已经提上核心的议事日程。组织上要找到董武卫,那可不就是卖碗的碰上卖枣的,早早晚晚的事。
他的派性战友,已经开始失势。
没过多久,董武卫终于调走了。狡兔有三窟,他这样的人吗,九个窟都嫌少。
梦佳萍头上的大山终于搬倒,她和姜百龙结婚了!
只是,几年没见,她对华援朝的恨意重了。
原因是华援朝那封劝婚的信……
时光荏苒,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时间改造不了的。
转眼,迈进了八十年代的门槛。
社会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四个现代化提上日程,以经济效益为中心的工作思路提了出来。
华援朝作为局里举办的安全大检查小组成员,相隔七八年再次来到厂子里。
厂子变化不大,只物是人非,伊人何在?
虽然华援朝已结过婚,刚刚有了一女。对梦佳萍的歉疚,和怀念之情,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去。
要不是,自己当时的鲁莽,自以为是,人生的路本来不应该这样走。只是苦了当年那个有情有义,几次欲言又止的梦佳萍……
检查完毕,绕过厂子中心的假山水池,华援朝一行人向食堂走去。远远的,华援朝看到一位抱着孩子的青年父女,在水池的东北角的平房前站着。
青砖灰瓦的平房,华援朝进厂时就有了,本来是女工单人宿舍,没想到现在还存在。当年梦佳萍,可是和几个女工同住在这里呵。
华援朝不由得多望了几眼。远远的,那位青年妇女的身形很是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吃完厂子里盛情招待的饭菜,一行人打着饱嗝,准备在会议室略作休息,再赶往下一个目标。
华援朝习惯性的往小平房一瞄,心不由的提了起来。那青年妇女抱着孩子,站在那里。像是对自己招手,隐隐约约好像在喊自己的名字。
华援朝的心顿时抽紧:是她吗?他拔脚向对方走去。
正是多年来梦牵魂绕,华援朝愧疚于心的梦佳萍!
只见她人很瘦削,早年的一双大辫子没了踪影,留着齐耳的短发。面色憔悴,满布远不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沟壑。
梦佳萍眼里满是笑意,欢快的说:远远的,我看像你,果然是你!走,到我家里坐坐。
梦佳萍在前边引着路,没几步,就推开了靠房栋最西边的一间房门。屋里黑漆漆的,响晴天大中午的还是打开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