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这般说,他倒是无法感受到。现在这般一说,反而让他能够感同身受了。
他又何尝没有这样的压力呢?而陛下的压力,绝不会比他这个当臣子的少。
而他张安世之所以能咬着牙,咬死了非新政不可,这是因为他两世为人,已经有了所谓正确的答案。
一个拥有正确答案的人,知道自己走的道路是正确的,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底气。所以在别人眼里,张安世顽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可陛下呢?
陛下是不知道答案的。
哪怕新政有了效果,可以后会有什么危害,又或者会显出什么弊端,他一概不知。
可他却能从中做出判断,认准了此事不会有错,此后面对无数亲近大臣的劝谏,以及重重的压力,甚至是危及到江山社稷的叛乱,以及那些从暗处刺出来的冷枪冷剑,迄今看来,朱棣依旧没有动摇的念头。
你们来哭诉,朕不理。你们利用各种谣言来抹黑,那也由你们。你们若要造反,那便平叛。你们有胆子想杀朕,那朕就灭你们满门。
这就是朱棣的处理方式。
可若细细去想,换做其他人,能够承受这样的压力吗?
这就如同宋朝的宋神宗一样,他不是没有看到问题,也想要改变,可又如何?
说到底,绝大多数的皇帝,其实也不过是普通人,让他们顶住压力,去干一件百年之后才能真正受益的事,却需要面对数不尽的明枪暗箭,以及各种亲族和近臣以及百官的祈求,却依旧心志不移,这几乎是无法做到的。
能做到的人,从古迄今,屈指可数。
张安世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
朱棣微微一笑道;“你明白什么?”
“臣的姐夫,虽是至孝,可与陛下相比,实在相差甚远。姐夫处理朝政,十分缜密,可以安天下,也可以守江山,但若要说到开拓进取,除弊革新,却远不及太祖高皇帝和陛下。”
朱棣颔首道:“朕也是这个意思,并非是说他暗弱,他这个太子,已经做得很好了,从秦汉到现今,太子能如他这般的,也是寥寥无几。可要开新政,要修铁路,要扬威四海,他做不到。可朕老了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棣幽幽地哀叹一声,才又道:“朕若再有三五十年寿数,或可徐徐图之。可如今,朕身体已大不如前了,千秋万岁不过是虚妄之词,朕还能活几年呢?”
张安世听着这话,心头有些酸酸的难受,本想安慰几句,可细细一想,朱棣显然是认真地在和他谈重要的事,于是便将话吞了回去。
“正因如此,朕才急于在江西修建铁路,本意是想看看,各州府自行修建铁路,是否可行。只要铁路一通,南来北往的人流和商货自然可以流通,州府的父母官们,慢慢也就可以开明。为此,朕甚至……将内帑取出来……”
朱棣说到这,便不由自主地勃然大怒,眼珠子瞪得比铜铃大。
张安世吓得立即眼睛躲闪。
朱棣接着道:“可现在看来,是朕太急于求成,这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正因为朕的冒失,才酿生这个结果。”
朱棣的脸上,渐渐满脸怒气,变得有些懊悔。
张安世犹豫了一下,最终道:“臣当初,其实也隐隐觉得可能要出事,只是……却害怕陛下疑心臣攻讦大臣,所以臣没有劝阻。”
朱棣瞥了张安世一眼:“朕的问题,已经反省了,现在是该来说一说你的问题了。”
“啊……这……”
朱棣慢悠悠地道:“朕听说,你主掌锦衣卫,哪怕是忝为了锦衣卫指挥使,却也只负责了南镇抚司,对北镇抚司和新成立的东镇抚司,却极少过问,依然让他们各行其是。甚至是卫中的官职升调,你也极少过问,而是请亲军都督府做主,是吗?”
锦衣卫隶属于亲军京卫衙署,下辖亲军二十二卫,理论上来说,这京卫衙署,是张安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顶头上司。
只不过,到了永乐年间,这所谓的京卫衙署,几乎已形同虚设。
因为二十二京卫都是禁军,直属皇帝,哪一个指挥使,都可算是位高权重,且深受皇帝信任。
张安世在朱棣一眼不眨的目光下,只好道:“南镇抚司主掌监督锦衣卫上下官校,臣以为……只要监督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