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明白了,那就依刑部户部部议吧。」朱翊钧捉摸了一下,明白了王崇古模糊定义的良苦用心,选择了认可。
一共四十条的发钞定法,朱翊钧每一条都仔细询问,并且和张居正丶王崇古深入交换意见,进行了全面的判断,这是皇帝的职责,判断律法的基本方向,朱翊钧的意见很重要,但不会不管不顾的要求修改,整个决策过程,是群体决议。
在张居正丶王崇古走后,朱翊钧才伸了个懒腰说道:「摆驾北镇抚司,朕去看看唐志翰。」
「臣遵旨。」冯保赶忙去准备。
蒙蒙细雨之中,从通和宫蜿蜒伸出的铁轨上,有四辆小火车鸣起了汽笛,而后十分有规律的机械声响起,这是朱载堉专门为皇帝设计的三马力小型蒸汽机,个头比书桌要大一圈,马力不大,但已经够用了,主要供陛下往返北大营丶通和宫丶皇宫使用,这是皇帝的专列。
开路的是缇帅赵梦佑,第二辆是皇帝,第三辆车是内官,第四辆车是缇骑。
小火车一直能开到午门的位置,朱翊钧打着伞,向着北镇抚司衙门而去。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虽然四月下旬了,但这麦子正是抽穗的季节啊,好雨,好雨。」朱翊钧站在午门的出口,看着外面细雨,也不知道是不是祈年殿祈福有了效果,这雨下的正是时候。
朱翊钧来到了窗明几净的北镇抚司,这里本该阴森的氛围,因为皇帝总是来,变得正气凌然了许多,北镇抚司经过了一次改建,将多数的牢房重修修缮了一遍,多数都加了窗户,总体来说,比之前宜居了一些。
大明皇帝龙行虎步的走过了一间牢房,而后停下,慢慢退了回去,笑着说道:「这黎牙实怎麽又被抓了?」
之所以吸引皇帝的目光,是因为只有这个牢房里上面写着黎牙实,下面写着他的拉丁文名字。
「发表不当言论。」赵梦佑赶忙俯首说道。
「他又说什麽?」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他说,陛下表面谦逊,实际傲慢,就跟大多数的大明人一样。」赵梦佑十分肯定的说道:「他说的不对,所以臣听闻后,就把他拿了。」
「拿得对,就像这种乱嚼舌头根的,就该抓,打开吧。」朱翊钧肯定了赵梦佑的举动,但选择了宽宥。
「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黎牙实也没吃多少苦头,牢房虽然小,但有床有桌有椅,还有灯。
朱翊钧走到了案前,黎牙实在履行自己的职能,翻译着泰西来的天文学,来自符腾堡伯国丶图宾根大学数学教授麦可·马斯特林的《宇宙的奥秘与计算》。
天文是神的领域,因为宗教原因,麦可的着作不能公开发表,大明搞到这本书,全靠安东尼奥和他的国务大臣徐璠,费尽了心思搜集。
麦可有个很有名的学生,数学家丶天文学家克卜勒。
「免礼。」朱翊钧笑着说道:「你的话讲的不对,朕不是用表面谦逊来掩盖骨子里的傲慢,这种理解过于浅显了,用大明的话说,人不能有傲气,但不能没有傲骨。」
「傲气是表面看起来很嚣张,气势上比较突出,但实际上多数时候都是酒囊饭袋,而傲骨是一个人的内涵,包括成长在这片土地上,自然而然养成的道德,是原则,是胜不骄丶败不馁。」
久在大明的黎牙实立刻明白了皇帝的解释,有些懊恼的说道:「我不知道如何用精准的词来形容这个感觉,还是学艺不精,事实上,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讨论大明和泰西的不同,西班牙人有太多的傲气,缺少了傲骨,而大明则是太多的傲骨,并没有多少傲气。」
黎牙实现在变成了一个大明人,但他仍然深爱着他的故国,朱翊钧允许这种深情,甚至是鼓励,黎牙实在对比大明和西班牙这两个庞大的帝国,他还在为西班牙走入的困局而苦恼。
「是的,西班牙的问题,总是那麽的糟糕。」朱翊钧对着赵梦佑说道:「放了吧。」
「恭送陛下。」黎牙实再次俯首,送别了皇帝,即便是今天没碰到,他也不会被关太久,甚至连翻译的本职工作都没有停下,领着皇帝的俸禄不干活,那是皇帝无法忍受的,但也代表黎牙实没有被剥夺官身。
朱翊钧终于见到了唐志翰,一个看起来就特别孔武有力的壮年男子,一身的腱子肉,只不过长达四个月的牢狱之灾,让他精神看起来有点萎靡。
「罪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唐志翰跪在地上五拜三叩首,比黎牙实要恭敬的多。
「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示意唐志翰起身坐在床边。
朱翊钧仔细打量之后,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看了唐志翰一会儿才问道:「唐志翰,你从家里跑出来后,为何找到了府衙,而不是找你的生死弟兄?不信他们吗?」
唐志翰斟酌了下,才郑重的说道:「连枕边人都背叛了,罪臣害怕找到他们,他们已经被收买,所以跑到府衙还有一线生机。」
「过命交情的弟兄都信不过了,还信朝廷公正?唐志翰,你这话,朕不信。」朱翊钧笑着说道:「不要过于紧张,你的事儿,朕已经有了计较,究竟是什麽原因,让你被打的头破血流,反而找到了府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