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源局去年一共轧印银币七百五十万银,比预计的六百五十万银还要多了一百万银,今年预计将第一次超过千万银,而云南丶湖广共铸万历通宝光背二平一千二百万贯,今年年底预计铸造两千万贯,宝钞局发行去年发行倭国通行宝钞一百五十万贯,今年不发行。」
「去年发行海外通行宝钞丶送至吕宋共计两百万贯,今年预计发行五百万贯。」
「户部部议定,今年海外通行宝钞增发三百万贯,臣与内阁辅臣丶户部诸官,拟定了一份《万历宝钞发钞定法疏》,还请陛下过目。」
增发宝钞是户部的决议,而如此大规模的增发,需要皇帝陛下的首肯,更重要的是,需要制定严格的钞法政策,才能让宝钞不至于步了洪武宝钞的后尘。
「这奏疏,自从轧印银币开始,户部就一直在准备了。」朱翊钧拿起了奏疏看了起来,奏疏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私印丶滥发丶兑现。
「这私钱篇,朕就觉得不好,这第一条,私印宝钞丶铸钱者,以谋逆论,首恶诛,连坐三族。首恶要斩首,三族家人要流放,处置倒是得当,但是当加限制,宗室丶皇亲国戚丶武勋丶大员丶内监亦不辟。」朱翊钧说起了他的意见。
「这八辟乃太祖成法,如此是不是太过于严苛了?陛下,这武清伯李伟,若是私印宝钞,如何是好?」王崇古立刻惊疑不定的问道。
这宗室也要处斩?这不是胡闹吗?!
连坐三族,当下陛下的确没这个问题,毕竟道爷的亲儿子就只有先帝这一脉了,可是日后,一定会有三族连累到皇帝头上这种事,到时候,还得改律法。
而且皇亲国戚,比如李太后的父亲李伟,或者李太后的兄长弟弟们,私自印钞,就一定会连坐到皇帝的头上了。
而且这内监也不能私印,那就是皇帝也不能私印,大明律还能管得到皇帝的头上?!这不是倒反天罡是什麽?
「真的出了这等事儿,朕以非刑之正,赦免一服亲眷便是。」朱翊钧十分明确的说道:「观洪武宝钞败坏,洪武二十六年换钞五百万贯,六个月换完,仅仅一个月就换了近一千万贯新钞,那这些个滥发的洪武宝钞,都是哪来的?太祖高皇帝为何查了一下,最终放弃了追查同时放弃了宝钞?」
「自然是查到了不能查的人身上,王次辅,敢私印宝钞的都是宗室丶皇亲国戚丶武勋丶大臣丶内监,没有别人,不对这些人进行约束,这钞法必然败坏无疑。」
一服就是直系亲属,亲爹妈丶亲儿女,这个一服包括了皇后的父母本人,连亲兄弟都只是二服,比如朱翊鏐私印宝钞,就以首恶论罪,处斩,不能赦免。
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臣以为把宗室和皇亲国戚写在明文里不妥,而是写在内苑律例为宜。」
内苑律例,就是宗人府用的条文,老朱家的家法,比如藩禁就现在内苑律例上。
张居正意思很明确,你老朱家的人,你老朱家家法处置。
外廷都是臣子,臣子处置这些真的不合适,无论谁处理,都要背上一个谋逆权臣的骂名。
比如张居正就被言官们骂,说隆庆二年辽王府案,是张居正故意针对辽王,他那时候连次辅都不是,为难不了宗亲。
「也行,那就把宗室和皇亲国戚从大明律划去,移到内苑律例之中吧。」朱翊钧认可了张居正的建议,内苑律例还是很有效力的,毕竟藩禁就执行的很好。
只有限制了统治阶级的权力滥用,才能维持最基本的公平和正义,只要基本的公平和正义仍然存在,斗争就不会泛化,这是斗争卷的反向推论。
斗争卷对大明具有指导意义,这是朱翊钧在内阁首辅丶帝师张居正严词反对,依旧要发行第三卷的主要目的,至于第四卷,那得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才有效果,朱翊钧希望自己死之前,能看到第四卷能够问世的那一天。
「发钞定法的第二条,朕也不满意。」朱翊钧说起了第二条,他摇头说道:「这一条规定了总督府丶羁縻地区不得发行钞法,朕以为总督府可以发行钞法,因为长崎总督府就在发行倭国通行宝钞,羁縻开拓区不得发行宝钞为宜。」
第二条是具体职能,发钞定法中,规定了只有直接隶属于户部的宝源局可以发钞,总督府丶羁縻开拓区这些不是腹地的殖民地,不可以发钞。
「陛下,这个可以通过在总督府设立宝钞局来实现。」王崇古非常肯定的说道:「具体而言,这一条应该解读为总督府不得印钞,而不是不得发钞。」
朱翊钧理解了这一条,明白了王崇古制定律法时候的打算,大明制度就是直接隶属于朝廷的条条,和隶属于地方的块块,皇帝就是利用条条块块统治,这是郡县制的根本。
朱翊钧十分确定的说道:「那就该写清楚,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甚至有可能涉及到了反叛的重大问题上,就该咬文嚼字,律法意义不明,很容易引起更大的祸患,总督府不得印钞,但可以通过宝源局履行发钞职能。」
张居正低声解释道:「陛下,之所以如此模糊定义,是为了朝廷方面更加灵活。」
王崇古可是经年老吏,模糊定义这根本就是故意的,不是不懂咬文嚼字的重要性,这还不是为了您皇帝老人家的集权,才故意这麽模糊的写吗?一切解释权归陛下所有。
「那反而加速了离心离德。」朱翊钧摇头说道:「总督府是分封制。」
「名义上还是郡县制。」张居正摇头,对陛下的定义不认可,无论是黔国公府还是吕宋总督府,都没有明确的裂土分封,即便实际上是分封制,可名义上仍然郡县,这涉及到了基本国朝构建丶国朝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