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故事便在这一刻定下了主线。
“后来先夫读了先生这篇故事,特意捧来与我说,看这段,似不似咱俩见面的时候?哎呀……”
阮夫人举起帕子,微微遮住脸。
“先生写的是神仙故事,先夫与老身这般附会,太唐突了……”
白如依收起伪饰做作,却更腼腆了:“不,能得夫人与先老先生这番话,于拙作及白某来说,实至幸也。”
阮夫人忽地又道:“是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史都尉用胳膊肘一撞白如依,哈哈一笑:“夫人尽管说,白先生绝对全都答应。”
阮夫人走到书桌前,桌上书堆旁,早已铺放好纸笔。
“先生能否写一幅字,就以《沈生小情》为题,随便什么都行。书名亦可。”
白如依走到桌边,研墨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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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回忆:“写了一大篇,好像有诗有赋,其中缀入了那位夫人和她夫君的名讳,写得好极了,字也真是漂亮,可惜老桂笨,没记住。当时阮夫人捧着就哭了,唉……不怕诸位大人和先生笑话,我看着眼眶都有些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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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夫人向白如依道:“说来又更冒犯,读先生许多著作,只觉开阔纵横,其中人物风流肆意,无拘无束,但看似多情,却又少情……”
白如依一叹:“夫人着实□□,说得极是。晚生此生最大的毛病就是没定性,我还曾不甚服气,怎的那西山红叶生的著作,常常卖得好过拙作?几位书商便与我说「你写情不及他」。”
阮夫人莞尔:“世人多渴慕至情,尤其吾辈女子,所以喜读西山红叶生先生著作的女子想来更多矣。老身有幸,得遇先夫,更有幸先夫与老身此生此心一致。世人常颂情意坚恒,其实世间人心常变,情亦常移,一心一意实属难得。喜读诗赋文章,或也是想多看几分字句中的至美至情。”
白如依正色:“晚生回头便细参深情,拼力写个万古难遇海枯石烂的浓情故事出来!”
阮夫人又一笑:“先生万勿如此。我不过因己之遇与此时之事偶发感慨。世间文章千万,写情者是其一。似先生天性无拘无束,若著作时刻意拘于定情或浓情,或失了洒脱自在的本来风味,偶有几篇《沈生小情》即好。先夫与我,都最喜先生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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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忆道:“白先生听了这话后……整个人就……怎么说呢,我才知道他竟有那般纯情少男的面目,双眼水汪汪的,贼亮,脸上都有红晕了。他平时挺能说的,这时竟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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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静立片刻,向阮夫人深深一揖:“多谢夫人。”
离开阮夫人的宅子,史都尉对着白如依抱拳:“今日当要向先生道谢,若非阮夫人爱读先生的著作,恐怕问话不会这么顺。”
白如依拱手:“都座客气,是白某沾光了。阮夫人有些话不便直说,遂隐晦吐露,白某才能有幸得夫人一番赠言。”
史都尉疑惑:“啊?先生的意思是,那位夫人话里有话?她暗示什么了?她看见了谁掳走计氏?”
白如依道:“不是,她暗示的事,都座应也有了猜测——计氏和她的夫君之间,不像她夫君说得那么和睦,她夫君有些问题。”
像阮夫人这样的富商,将小商铺出租,只是为了不空置。比起租金,更看重会不会给自己添麻烦。所以出租之前,常会暗中将承租的人家调查一番,以防日后纠纷。必是她的仆从查计福妹夫妇时查到了什么。
史都尉思索了一下:“嗯,先生说那姓鞠的可疑后,我琢磨出了几处不对劲的地方。姓鞠的有病虚弱,但咱们见他的几回,他看起来还是能走几步路的,租铺子这么大事,他个大老爷们一直不闻不问,由计氏一个人在谈,忒可疑了……”
白如依道:“夫人暗指之事,是更隐晦的秘密,应该与我之前猜测一致。计氏的相公,确实另有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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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合该鞠益满的隐秘之事暴露,暗中在计福妹家附近巡查的小兵亦传回消息,他们发现,鞠益满几次出门,独自行在街上时,有人偷偷给他递了纸条。而且,当鞠益满路过某处茶楼或酒馆,楼上的窗内便响起琵琶声。
鞠益满听到乐曲,会脚步略停,再继续往前走。
他本就体虚,拄着拐杖慢慢走,停一下也不显得突兀。那曲子弹得婉转曲折,蕴藏颇多。
小兵们觉得太可疑了,这姓鞠的该不会是个隐藏很深的细作吧,赶紧上报。
程柏精神大振,命他们细查。
令人失望的是,姓鞠的应该不是细作。给他递纸条的,在茶楼酒馆里弹琴的,都是他的那位相好。
因计福妹不幸遇难,这对男女不便相会,寂寞之情,唯能如此勾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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