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妈妈不敢不接待,遂将他们让进院内,欲往厅中让,白如依道:“妈妈不必客气,主人不在家,不便登堂入室,院中说话即可。”
前院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几人围绕石桌坐下,吕妈妈初不敢坐,史都尉和白如依让了一会儿,她方才在下首挨着一个石凳边缘坐了。
史都尉客气两句,切入正题:“前日在计员外家,听见鞠相公的孩子与计家大小姐家的孩子打架。是不是小娃娃们之间,处得不好?”
吕妈妈未料到他会问这个,面露诧异:“都座大老爷心忒地细了,这么大的孩子,又是男娃,可不都皮么。不知怎了就闹起来,再一会儿又好了。”
史都尉再问:“他们大姨家的孩子,没故意欺负他们?”
吕妈妈反问:“都座这话什么意思?几岁的小娃娃,能有什么心思。”
白如依温声道:“实不相瞒,我们知道计氏两姐妹与鞠相公的旧事。计氏的姐姐和她之间,是否仍有芥蒂?”
吕妈妈僵了僵,硬声道:“先生问这话,难道怀疑福妹的姐姐?我老太太不知什么旧事,只晓得不论是鞠相公、福妹,还是计家,都是善人。她们姐妹再怎么不合,当姐姐的,但凡是个人,绝不会那么对妹妹。老爷们比我老太太更清楚,福妹被人害,那个样子,是人做出的事?那是畜生!杀人的就是活畜生!一个畜生在城里害了这么多人,你们不去查谁丧心病狂,谁行迹可疑,却在这里挖被害人家里的私事。那些没良心看热闹的也说,都是福妹平时太招摇,行事太刚强。可大家一样的肉体凡胎,谁没毛病,谁没错处!都这样了还要被人翻扯,被人说嘴,被人追着把祖宗十八代的事都挖出来?!”
她狠狠在脸上抹了抹,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两个头。
“我老太太不会说话,顶撞了大人。给大人老爷们赔不是了!大人们不高兴,尽可拿我回衙门问罪。”
史都尉向柳知叹气:“我们被老太太顶得话都说不出,也坐不住,只好告辞回去了。”
柳知称赞:“老人家确实忠厚淳善。”
程柏道:“小史也憨,被老太太说得良心不安,出门就想回来了,幸亏白先生跟着,劝他查都查了,就查到底。”
白如依道:“是在下心比较黑,觉得吕妈妈品格可贵,值得敬重。可贵即是稀有,总有一些不那么贵重的。”
他们再找人问,从几个嘴碎的老街坊口中问到了一些线索。
计喜姐和计福妹姐妹之间,关系确实尴尬。
鞠益满已经病成那样,姿色不再,计喜姐的相公戚津倒越来越有富贵相,计喜姐应对鞠益满没什么念想了,但是对妹妹当年的夺夫之恨有没有消去呢?这就不好说了。
计福妹很少回娘家,平日都是邹氏说想孩子了,让戚津或店里的伙计去接孩子,之后再送回。
计喜姐的几个孩子与福妹的孩子也确实常常打架。
“不过福妹的孩子,尤其阿庐,真的淘神。”
“小孩子之间肯定攀比,福妹家这两年挣着钱了,但她相公治病就花不少,跟她大姐家和妹子家不能比,孩子见到姨母家的孩子吃的用的玩的都比自己好,心里能不羡慕难受?”
老街坊们都说,计福妹的大女儿岫儿,小小年纪就文文静静的,又能管着弟弟妹妹,捡着爹妈的优点长。阿庐因为是个男娃,又是中间的那个,被惯得多了些,后来有了小妹妹,他怕爹妈只疼妹妹了,想引起大人关注,就特别淘气,又能吵。
“那娃哭也不能信,他就那样,特别闹。学塾里的先生看见他就头疼。他不爱写功课,他爹管不住,福妹把他带店里,看着他写,他趁着福妹不注意就溜出去。福妹追他,追上了他往地下一躺,满地打滚,喊「娘别打我,娘别打我」。其实福妹不怎么打孩子,顶多罚站,让他扫屋子。”
“有时候看上了什么吃的,玩的,他就要。如果旁边没大人,反而他姐姐能管住他,但若是福妹在,或鞠相公在,他更吵着要。”
“那孩子鬼着呢,他不要贵的。爹妈不舍得或者买不起的,他也不要。只见了小点心,小玩意儿,零碎的小东西,他一把抓手里,嗷嗷耍赖。福妹跟鞠相公两口子平时挺俭省,觉得对不起孩子,看他一哭,心软就给他买了……”
“我都劝过福妹和鞠相公,不能这么惯他。这时候他不要贵的,万一他觉得这招好用,日后惯得毛病上身,再改就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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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都尉向柳知禀报调查所得时,感慨不已。
“据卑职所查,计喜姐的孩子确实欺负计福妹的孩子,但孩子的外婆邹氏向着计福妹的孩子。所以卑职那日听到那孩子哭喊,可能是他故意想把姥姥喊来,如此就赢了。这年头的小娃娃真机灵。”
柳知又宽慰了史都尉几句。
白如依接话:“但多亏都座心细,因此收获一条关键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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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查到,鞠益满和三个孩子都喜欢吃年糕。鞠益满常带孩子去河漕码头一家叫「河边糕汤」的食铺。
那家铺子卖各类年糕或糯米点心小吃,如炸年糕、豆沙丸子、状元糕、炒黏团、麻糍卷之类。
鞠益满和小女儿岚儿爱吃甜食,大女儿岫儿和儿子阿庐爱吃年糕汤,或是炸好的年糕配各种蘸水。
计福妹独自带孩子在店里时,就让他们吃店里的豆花,或请三位搭帮的老妇做点东西给孩子吃。
「河边糕汤」铺子里的甜点糖很多,好多用油炸过。年糕汤也是先用荤油将年糕片和菜蔬炒过,再煮,加放炸过的猪脚鸭掌鸡爪鸡翅油渣等等,佐料很足,非常鲜美。计福妹不想让孩子吃太多糖和油大重口的食物。三个孩子又都喜欢这间铺子的吃食,趁计福妹不注意就偷偷溜去吃。
计福妹每到「河边糕汤」店里找孩子时,阿庐就在地上打滚耍赖,岫儿也不拦他,和妹妹一起眼巴巴望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