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手头可是没有兵部调令的。最开始扭转局势,是凭他沐家在云南的威望,授予了一批准备袭封土官的青壮一代冠带,允诺平叛后为他们奏请官爵。这样一来,才调集了一批心向大明的土司“民兵”,打赢了第一仗稳定了局势。
随后朱厚熜下旨让他和伍文定一起剿抚叛军,沐绍勋可以带正规军了,又分兵夹击攻破了最初叛乱的安铨的数道防线,这才击溃了叛军主力。
整个平叛的过程里,沐绍勋率部斩首近三千级、招降两万余。所以,他懂得伍文定说的是什么意思。这几年里,先把云南诸土司和外滇的问题解决,将来是可以参与到交趾大事的。
他当然看得出来海师设在广东是为了交趾。
可是沐绍勋并不曾有资格听到军务会议上的密议,不知道皇帝说的那句“可封王”。他以史为鉴,只从史册和沐家一代代的变化里觉得,谨慎一点没错。
不光勋臣,藩王都要降等袭替了。他当时咬咬牙擅自出击,也是为了儿子将来仍然是国公。
“原来如此。”沐绍勋仍旧说道,“钦使到了昆明,陛下若有旨意自会宣示。督台,还是先看看陛下如何吩咐吧。”
伍文定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说道:“若路上再无变故,当是下个月初五到昆明。国公,安宁伯虽是在广东出生长成,毕竟根是在云南,在安宁州。伯安亦有书信予我,朝廷对西南必定是有方略的。国公实应多多思量,不必谨慎至此!”
沐绍勋凛然道:“沐家世受皇恩,若陛下有命,沐家自当效死!”
伍文定本是想劝沐绍勋趁皇帝派了钦使来的机会,好好向陛下奏明西南的一些事情。于公,他希望剿抚得当,让云南再度安定下来。于私……他并没有太多私心了。年已六十一,伍文定并不指望还高升一步,只希望与王守仁一样,一北一南在这西南边陲也有些功业,有些身后名。
听着沐绍勋滴水不漏的话,他只能遗憾告辞。
沐绍勋心神不定,他始终想不透陛下为什么要派那么年幼的皇长子远赴云南。若说给些恩荣,让皇长子一路送出京城也足够隆重了吧?
更何况,镇守太监那边先传过来的话是:皇长子要在黔国公府盘桓一段日子。
一段是多久?陛下要皇长子在这里盘桓什么啊?
回到了后宅,他六岁的女儿也愁眉苦脸地过来了:“爹,娘又哭了……”
沐绍勋知道是为什么,又是长叹一口气:“哭什么啊,朝辅这不是才四岁吗,还有两年……”
二十七的沐绍勋有过两个儿子,都早夭了。如今这第三子长到了四岁,但按照黔国公府一贯的做法,还是要送去京里的。当然了,如今的新规矩,说是去禁宫中的中圆殿上学,陛下还会亲自教。
万般心事在心头,沐绍勋只能先去劝劝夫人。
旁人只知道黔国公世代镇守云南的恩荣,又怎知黔国公府世代的不安与苦闷?
云南正因为皇长子的到来而轰动,官员就不说了,不管是已经半土半流的那些内滇土司还是正在争夺地盘的外滇几家,都派了人来到昆明。
这也算大明天子的恩威第一次以皇长子到来的形势普照云南,官民都在谈论皇长子以及御书房伴读学士是怎样的人。
至于灵璧伯?不熟悉……
长途跋涉了四月余,皇长子终于一路送着杨一清的灵柩到了云南府治所在的昆明县,离安宁州只有一站了。
这一站却不必再继续跟着走,等杨家在安宁州再准备数日,才会是正式的葬礼。
朱载垺在汤绍宗、杨博、沈柏等人的陪伴下来到了黔国公府,伍文定和云南镇守太监及诸官自然一同到来。
沐绍勋携一家在门外迎候,朱载垺地位非凡,两颗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一家,还看到了那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妹妹。
迎到了黔国公府之内后,沈柏就拜见了黔国公夫人,请她与一同来此的内臣、侍女带着朱载垺去了后宅。
随后,他又等着诸人寒暄客套完,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黔国公、云南总督伍文定、御书房伴读学士杨博、云南镇守太监岳旺接旨,请其他人等先各回有司办差。”
云南左布政使邵锡等人闻言眼神一动,随后先默默地站了起来口称“臣遵旨”,一一离开了正堂。
果然不只是来送杨一清归葬。
如果旨意只给这四个人,为什么不寻个机会一一请到僻静之处,要让其他官员先知道有旨意再退避?
那种没资格参与的感觉是不好受的,陛下应该会考虑到这一点才是。
只留下了四个人,沈柏这才请出了一直密封在盒子里的圣旨,见到底下有个封面上没写字的小册子之后愣了愣。
但他还是先只把圣旨拿出来,打开后扫了几眼,随后开口:“第一件事,岳旺去皇明记云南转运行办差,以后云南不设镇守太监了。你现在就去,朕交待过英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