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伤势大好,不再耽搁,立刻启程赶往永乐城。与一个月前截然不同,此时身边侍卫仅三十余人。舒仪将队伍分成两支,由张任知带侍卫八人护送宁远侯妻妾的灵柩远远地缀在队伍的身后。
时值盛暑,昆州下了两场大雨,本来四天的路程,走了五天也没到永乐城。那一日午后,雷声阵阵,不到片刻雨声落如马蹄。宁远侯等人刚赶到元渠,眼看雨势滂沱,难以赶路,便就近找了间客栈歇脚。
宁远侯伤愈不久,加上一路奔波,深感疲惫,回到厢房休憩,舒轩带着侍卫等随行守护。
舒仪一人得了空,在店里找了靠窗的僻静位子,百无聊赖地赏雨。她本性畏暑,对这甘霖般的雨十分欢喜,把身旁的六扇格窗全打开了,任由大雨夹着泥土的寒气扑面袭来。雷声过后,雨势渐大,雨滴仿佛是掉了线的珠玉,落落有声,飞溅在房檐上便像是要凿出一个洞来,弹起后,又绽成一朵朵水花。
窗前落雨成帘,湿气氤氲,她依窗而坐,极目远眺,只见苍苍暮暮,近处的檐角相衔,远处的远山含黛,都像是化了,乍青还灰地拢在层层水幕中。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小柯跑到桌前,不客气地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开口道:“我打听到一桩有趣事。”
舒仪微微一笑,小柯出身宗录堂,嗜好就是到处打听,每到一处都坐不住地到处闲聊,今天才去这么一会儿,只怕遇上难事了。
果然,小柯说道:“听说这个镇上有个极貌美的寡妇,丈夫死了已经有四年了,她带着一个陪嫁的丫环,守着两亩薄田过日子。她是本地一个老夫子的女儿,未嫁之前也大有才名。自从她守寡之后,便有许多人上门提亲,希望她改嫁。那寡妇烦不胜烦,闭门不出,不再招待来人,并在家门口贴了一幅对联,说是只招待解开对联的人进家门。她贴出对联半年多了,就真的再也没有人前去打扰了。”
舒仪吃了一口点心,笑问:“她贴了什么对联?”
小柯道:“上联是‘二三四五’,下联是‘六七八九’,横批‘南北’,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也算是对联吗?”
舒仪听了,稍一思索,笑道:“果然是有些才学的。”
小柯不解:“什么意思?”
舒仪道:“上联二三四五,缺个一,下联六七八九,少个十,自然就是‘缺一少十(缺衣少食)’,横批‘南北’,就是没有东西。那寡妇是告诉别人,缺衣少食没有东西,上门恕不招待,分明是拒客的意思,就算别人解出了对联,也不好意思上门去了。”
小柯恍然大悟,看了舒仪漫不经心的样子,又有些不服气,他到后堂听人讲了这个故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被她却这么容易解了,不由嘀咕:“女人就是心眼多,直接写个‘谢绝会客’不就得了,真不爽快。”
舒仪闻言,含笑瞅了他一眼:“像你这样爽快的人,以后科举时,可以直接在试卷上写上‘状元’,如此便成状元了。”
小柯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旁边噗哧一声,似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舒仪状似无意地往店堂中一瞟,客栈并不大,一道竹帘子把前厅后堂隔了开来,此刻前堂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让舒仪注意到的是堂中的一桌,坐着两个人。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笑得正欢,想必刚才就是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旁边坐着一个二十二三岁的男子,面如冠玉,眉长入鬓,着竹青长袍,没有任何赘饰在身,其人风雅,实在也不需任何饰物点缀。
他唇角含笑,对上舒仪的眼神,微微一怔,说道:“在下杨臣,这是舍弟杨瑞,刚才见小兄弟说的有趣,才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舒仪一身淡黄白纹的衣衫,襟口金丝镶边,头发很规矩地束起,眉眼盈盈,俨然是一个翩翩少年,她客气地点头示意:“是我们言谈无稽,让兄台笑话了。”
杨臣随和地道:“小兄弟也是这雨天难以赶路吧,在下兄弟二人是来昆州行商置办些货物的,不知两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舒仪挑眉,心下暗疑,这两人的言谈并不像商人,所穿衣质差别甚多,也不像兄弟,旁边那个笑出声的小伙子倒很像是在保护杨臣。
她摆出天真的笑脸:“我叫苏七,这个是我家小厮。”小柯敢怒不敢言地闷哼一声。
杨臣惊异地打量了两人几眼,说道:“相见是缘,刚才听小兄弟才思敏捷,在下佩服的很,不知苏兄弟介意不介意同桌来相谈一番。”
对方如此客气,再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了。舒仪站起身,带着小柯坐到杨臣一桌,施礼道:“如此多谢兄台款待了。”
舒仪落座,杨臣问:“刚才听苏兄弟解那个对联,莫非以前曾听过这桩趣事。”
舒仪笑道:“今天第一次听说呢。”
杨臣目光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随即又笑道:“如此说来,苏兄弟聪慧过人,在下真是欣羡。”
旁边的杨瑞插口道:“公子昨天不是也解开了对联嘛……”话音未落,被杨臣冷眼一扫,他立刻噤声。
舒仪暗笑,杨瑞脱口而出两人并非兄弟的事实,她恍若未闻,神情自然。
杨臣被当面拆穿谎言,面色依然如常,客气了几句,他说道:“刚才听苏兄弟如此快的反应,其实我也有些难题未解,想向兄弟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