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读书小说

8（第2页）

“铺子生意不错。有他的通行证，铺子里货全，就算卖得比别人便宜一点点，也赚了不少。我们和他都赚钱了，他很满意。”胡管家舔了下嘴唇笑道，“今天他给我涨工钱了。”说着他把一包大洋拿出来给茉莉，“这是这个月您跟四爷的生意赚的。一共五百九十二块。”

“好。您的百分之二十给你。”她心算一下一五一十地往外数钱，“应该一百一十八块四，给您一百一十九。”自己又数了十块钱装兜里，其他的都推回去，“把这些拿去继续做生意，我们要帮四爷，多一个铜板也是好的。”

胡管家点头拿笔记账，抬起头犹豫一下说：“那我的也归进去一百。”

茉莉使劲摇头说：“您的拿回去养家吧。我们帮四爷，万一鬼子知道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说着眼泪流出来，“您要把您的孩子藏起来，藏得远远的，如果鬼子发现了，您就逃，养好他们，千万不要让他们变成孤儿。”茉莉呆呆看着窗外，外面黑乎乎的，啥也没有。

胡管家张口结舌，默默把钱收好，朝她微微鞠躬：“小掌柜别难过，我听您的。”他夹着账簿悄悄走了，心里感叹，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自从罗芳进了教育课，茉莉和她生分了好多，虽然不信她会当汉奸，但还是不喜欢她给鬼子做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照样每天竖着耳朵听店里客人们在说些什么，于是知道了很多这个城市的秘密。谁与谁是做什么的，他们之间的最新交易；谁与日本人做生意，谁与四爷和国军做生意，谁能搞到什么东西。却只有探听到侦缉队又要去干什么坏事了才会和罗芳说一嘴，罗芳居然也没有让她去送信，她心里充满疑惑。直到这一天……黄昏，春雨淅沥，一切都湿漉漉的，仿佛洒满了眼泪。

满街回荡着当当当的锣声，还有打更人破锣般的声音：“戒严了！净街啦！

出门的赶紧回家，在家的不要出门。皇军戒严啦！戒严啦！”店里的人纷纷结账走人，街上的行人快步往家赶。全城戒严，茉莉和伙计一边上门板关店，一边招呼着黄包车，载妈妈的麻友回家。

小魏大厨喊：“小掌柜的，剩下的肉、菜怎么办？”

送张太太她们出门的温玉莲恶声恶气地说：“整条的鱼、大块的肉拿盐腌了。

剩下的烧了我们自家吃！今天给大家开荤！”她一眼看见站在窗前发呆的茉莉骂道，“小赤佬，败家子！买这么多鱼肉做啥？！”

小魏大厨赔笑道：“老板娘，不知道今天皇军要戒严，小掌柜的每天买的原料都差不多正正好的。”

“哟，小魏师傅，你当我不晓得你们天天偷吃啊？还好你现在没娶老婆，要不我还真不敢用你了。”温玉莲今天输了钱，满心里不痛快没处撒气，逮谁骂谁。

见她这模样，每个人都噤声不语悄悄干活。

温玉莲径自走到柜台后面打开抽屉：“茉莉！今天怎么只有这一点儿钱？”

茉莉跑过来看看抽屉里：“和平常差不多啊，今天戒严，晚饭生意少一大块了。”

温玉莲气哼哼地把抽屉里的大洋收到口袋里，只留下铜板和旧法币。

茉莉急了，拉着温玉莲手臂小声道：“姆妈，明天早上采买的钱帮我留下啊！要不生意没法做了。”

温玉莲恶狠狠地丢出几块大洋说：“不要让我晓得你藏私房钱！敢偷钱打死你！”说着眼泪汪汪地打着哈欠走了。

茉莉也眼泪汪汪的，只不过她是心里委屈，温玉莲是大烟瘾犯了。

小魏大厨和小伙计看着都偷偷摇头，从心底里为茉莉打抱不平。

茉莉默默走到窗口，独自看着外面。小伙计沏了壶茶给她送来，小魏大厨也端了碟她最爱吃的肴肉来：“小掌柜的，老板娘是这样了。别生气，气坏了不值得。”说得小茉莉心里暖暖的。

外面汽车隆隆，大队鬼子源源不断驶过店前马路，开进宪兵司令部，那里成了真正的大兵营。

震惊之下，茉莉忘了数那些鬼子兵和他们的机枪，只觉得他们好多好多。他们一定是要去打仗杀人了，只是不知道去哪儿。满街只听到过军队的声音，压住了细碎的风雨声。

她没注意到，在她身边，有一双机警老练的眼睛，手里摆弄着一把筷子。

车队、部队过完了，一切归于寂静，街道上不要说人影，连狗影都没一个。

只有小魏闲得无聊把鸽子赶上了天……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空气里透着阴森、可怖。她夜里照例告诉罗芳鬼子军队的事，罗芳反问她有没有仔细数有多少人多少车多少歪把子机枪和小钢炮，她转着眼珠回忆半天，结结巴巴也只说了个大概。没想到罗芳居然夸她记性好，与准确数字有八分接近，又教她数数窍门和速记方法。

清晨，城门口戒备森严，日本人和侦缉队一起站岗，每个进出城的人都被严格检查。

茉莉跟在出城的人后面排队，前面不时发出吵嚷争执声，有人被赶回来不许出城。茉莉看看守卡子的有王胜，心里踏实了许多，他娘住着客栈房子，总会给自己行方便的。她很安然地一步步随着排队的人往前挪，看王胜他们把人们口袋、筐篮、行李抖搂着翻个底朝天，不时摸走点什么。两个鬼子哨兵却只对年轻女人有兴趣，在她们身上乱摸着哈哈大笑。轮到茉莉了，她有点怯怯地往王胜那边躲着：“王哥，我出去采买。”

王胜对凑过来的鬼子点头哈腰笑道：“太君，这个何翻译官的侄女，小上海的小掌柜，良民大大的。”

“小上海的掌柜？花姑娘的？”哨兵狎笑着伸手想摸她，茉莉吓得尖叫着躲到了王胜背后。

“哎，太君，小掌柜的，佐藤太君的朋友。”王胜塞给鬼子一支香烟，和鬼子兵老鹰捉小鸡似的哄着、转着。鬼子兵听到佐藤的名字眉头皱了一下，扭头去找后面人的麻烦了。王胜悄声说：“还不快走？”茉莉带着小魏大厨逃命般一溜烟儿走了。

到了江家湾，好不容易买完东西往回走，走过吴妈的店铺十几步，她忽然对挑担子的伙计说：“哎呀，我还要回去买点霉干菜。”说着跑回去，“吴妈！给我一把霉干菜，要好的哦，太潮的不要。咦？吴妈呢？”

吴妈笑吟吟地一掀门帘从里面出来：“来啦来啦，是小掌柜啊，霉干菜？笋干还要吗？”

“要，笋干也来一把，一共多少钱？”

吴妈用报纸把霉干菜卷好，找她一张缺了一角的法币，说：“找的钱，拿好。”茉莉有点奇怪，她给的钱是正好的。吴妈笑了：“收好，不要掉了。”茉莉莫名其妙走了，路过旧鱼篓时看无人注意，把小竹管扔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