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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提出60 年代出生作家群(第1页)

992年春节临近,接到学兄潘凯雄打来的电话,问我回不回湖北。潘学兄说,广东《当代文坛报》的陈志红要篇重头稿件,他春节回武汉没有时间,问我能不能赶写篇文章。临了他还叮嘱一句:“要有分量哦!”学兄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那时候我和同学毛浩试着联手写过一些评论。所谓联手,学的也是学兄陈思和(李辉)、李洁非(张陵)、潘凯雄(贺绍俊)他们的样子。既然答应了,就得当回事。写什么好呢?我很自然地想到了一个一直思考着的话题:60年代出生作家群。

这是一个值得一说的话题。提出这样一个话题,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这与我在《青年文学》从事的编辑工作不无关系。

1984年7月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中国青年出版社从事古典文学的编辑工作。21岁哦,那时真年轻!正因为年轻,就在《作品与争鸣》上发表了一篇对刘索拉《你别无选择》的评论;刚从文学编辑室分出去的《青年文学》杂志,也约我为陈染的小说处女作《嘿,别那么丧气》写过同期短评。

1985年10月的一天,出版社领导王维玲对我说:“你不是喜欢做当代吗?”我说“是”,就这样离开文学编辑室,去了《青年文学》编辑部。

不必再去编冷冰冰的古典文学读物,而是与活生生的青年作者打交道,心情自然大好。何况那个时候正是文学刊物的鼎盛时期,方方面面的青年作者们还特别倚重文学刊物的编辑,仿佛他们有什么真经似的。那个时候各种文学活动也多,做文学刊物编辑真是如鱼得水。我到《青年文学》不久,领导就派我去长沙,为编辑“湖南青年作家专号”打前站,让我在韩少功家里不识深浅,高谈阔论。1986年7月,我回复旦参加完学校召开的新时期文学十年研讨会,返京途中,和学长宋遂良老师同行,当晚在宋老师家里与李贯通一醉方休,第二天在张炜家中神聊一天,晚上乘车返京。1986年8月,编辑部的同事们在办公室里谈论王朔发在《啄木鸟》上的中篇小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都觉写得好。“好什么好,”一位编辑说,“以前的都让领导给毙了!”我心直口快道:“你就再拿一篇呗。”后来,王朔的《橡皮人》到了编辑部。因篇幅过长,领导破天荒地决定:在11、12月分两期刊发。正值全国青创会召开,人手两册《青年文学》,王朔更是让人侧目。1987年,《青年文学》发表了刘震云的早期代表作《新兵连》,我一时兴起,在《文艺报》发了篇短评。震云读后还特地寄来封“表扬信”……那个时候,在《青年文学》做编辑,还真有亲身参与当代文学运行的在场感。

但我很快发现:我所结识的这些正在成名或尚未成名的作者,都比我年长。他们都是60年代之前出生的。平日里阅读他们的作品,很本能地向四处打量:我的同辈人在哪里,在做什么,有谁在写,写了什么。所以,在1986年年底的全国青年创作会议上,见到姚霏、孙惠芬、迟子建、刁斗、庞天舒,就有一份期盼已久的亲切感,即便有的才初次相识,也觉心灵相通已久。

那个时候,编辑部里总是人来人往。在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研究室工作的评论家张兴劲,也常来编辑部聊天。1987年的夏天,我对他说起:现在有一批很年轻的作者势头很好,他们都是60年代出生的。他很感兴趣。张兴劲是张炯先生的研究生,张炯先生时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张兴劲在协助研究会办一份叫《当代文学研究资料与信息》的内部刊物。他嘱咐我写一篇关于这些青年作者的创作综述。于是在1987年第10期的刊物上,出现了我写的一篇文章,还被放在了头题,文章的标题是《属于自己年纪的文学梦想》,副题为“1960年代出生作者小说创作述评”。这是我有关60年代出生作家的想法,第一次见诸文字。

“1960年代出生的作者”这样一种提法,应该是首次出现。

所以要以出生的年代划分作家群体,更多的是《青年文学》的定位使然,是我作为《青年文学》的一名青年编辑、作为青年文学创作活动的参与者,对同代人的创作出于本能上的关注,并没有太多学理上的顾虑。当时流行的说法是,作家在哪个年代成名的,就被称为某个年代的作家。比如说王蒙、刘绍棠、李国文,他们就被大家习惯地称为“50年代的作家”。梁晓声、韩少功、史铁生、王安忆、张承志等因为当过“知青”就被大家称为“知青作家”。甚至还有“右派作家”之说。我所以有以出生年代来划分作者的想法,现在想来,可能还有点儿愤青的意思。最直观的感触是,1960年代出生的作者是随着中国社会的改革开放,而走进社会、走向文学的,与其他作者在生活经历上有明显不同。初衷和本意也就在于:希望文坛关注更为年轻的作者和他们的作品。

在《属于自己年纪的文学梦想》这篇文章里,我提到了迟子建的《北极村童话》《北国一片苍茫》、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程青的《那竹篱围隔的小院》、孙惠芬的《变调》、李逊的《被遗忘的南方》、刘西鸿的《你不可改变我》,提到了陈染、苏童、钱玉亮等人,并对他们的创作做了简单的归纳和初步的分析。

文章发出后,有多大反响我不清楚。记得随后不久,我在我们所住的集体宿舍团中央灰楼里,很偶然地遇到了评论家曾镇南先生。

他对我说:“你的那篇文章,想法有点意思。”这是我所听到的反馈之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1992年年初。60年代出生的作家已然从个体扩展为层面,由隐转显。尤其是从80年代中后期开始的“先锋写作”,在文坛独树一帜,广受关注。而它的代表人物余华、苏童、格非、北村、吕新等,均为60年代出生。60年代出生的青年作家,已经形成一个新的创作群体。我一直琢磨着想个说法,好好做篇文章,说说他们与其他作家的不同,谈谈他们展现的新的特点。这个时候,我在《青年文学》做编辑也已有年头了,对同龄人的创作比其他人更留意、上心,也更了解和熟悉。《青年文学》要不断面对更新、更年轻的作者,我作为《青年文学》的编辑,我的作者队伍里早已有了一批60年代出生的作者。我觉得我有责任为同龄作家摇旗呐喊,甚至还以为非我莫属、义不容辞。

更何况,凯雄学兄盛情相托,那我就好好写写这个其他人尚未关注的话题吧。“60年代出生作家群”的说法就这么应运而生。

我认为,60年代出生作家有着与前几茬作家明显不同的特质。

这既是我在《青年文学》的实际观察,也是我设身处地的个人思考。在我当时的认知里,前几茬作家,指的是60年代成名的作家、知青作家和后知青作家。所以,我用“第四茬作家群”来特指“60年代出生的作家”。我给《当代文坛报》写的文章,题目就叫《第四茬作者群》,中心话题是60年代出生的作家与前几茬作家到底有什么不同,核心概念是“60年代出生作家群”。《当代文坛报》(双月刊)在1992年第1期上,把这篇文章放在很显眼的位置,还把文章的一些主要观点拎出来,放在文章前面。看得出来,评论家、副主编陈志红是很重视这篇文章的。我也算是对得起潘学兄的托付了。这篇8000多字的文章,在当时好像并没什么反响。我有印象的是,这份刊物没多久就停刊了,应该是经费困难的缘故。

1994年1月13日上午,我们在京组织召开了“60年代出生作家群”研讨会。我记得雷达、陈骏涛老师,李洁非、王必胜、潘凯雄、陈晓明、格非、蒋原伦、李兆忠等参加了研讨。大家都觉得话题很新鲜,值得探讨。这次研讨,实际上是为《青年文学》要开辟一个有关“60年代出生作家群”的主打栏目,在进行专家咨询。研讨会后,我把会议的成果和我个人的想法,写成文章《新说法:60年代出生作家群》,发在《中国青年报》上,《文汇报》《文艺报》《文学报》等很快做了转载。“60年代出生作家群”

的说法,开始受到文坛和社会关注。在《人民日报》海外版的连续介绍中,我还补充过一些观点。“60年代出生作家群”的说法,被简称为“60后作家群”,这是不是海外版编辑杨鸥的贡献,我没有求证。我的印象中,“60后”这一后来被广泛沿用的概念,最早就是出现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上。

1994年,《青年文学》第3期出现了这样一个主打栏目:“60年代出生作家作品联展”。此后每期推出一位“60后”作家及其作品,一直到1997年第12期。4年46期,一共推出了55位“60后”作家,并且这些作家均为当期的封面人物。

在一个有一定影响的文学刊物上,持续推出一个年龄层面上的青年作者和作品,它所受关注的程度,显然不是我当初的一个想法、一篇文章所能达到的。不同年龄层面的人们对此会有不同议论,“60后”自身也会众说纷纭。就像打开了一个盒子。

我记得,时任《北京文学》副主编的兴安随后编选过一套60年代出生作家的作品合集,评论家洪治纲后来出版过《60年代出生作家群研究》的专著,媒体人胡野秋还做过“60后”作家群的系列访谈,并出了书:《六零派》。1998年7月,《作家》杂志推出“70年代出生的女作家小说专号”,应该是继《青年文学》“联展”之后的顺势所为。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对“‘70后’美女作家”的议论,越出了文学和文学刊物的边界。直到“80后”作家韩寒、郭敬明的“横空出世”,所谓“后”的说法,从文学全面推衍到社会,“某某后”衍化成社会习惯用语,成为一种公共认知。

提出一个概念,并不重要;是谁提出,也不重要。何况一个即便是很职业、很专业的说法,会有什么样的社会遭遇,也从来由不得自己。现在回过头来看,人们所以能接受从出生年代划分群体这样一种认知,关键还在于中国社会发展的阶段性所起的深刻作用。中国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对一代人生活经历、社会阅历的规定和塑造,是以出生年代划分人群这一逻辑得以成立的最坚实的社会现实基础。40、50年代出生与上山下乡,60年代出生与改革开放发端,70年代出生与市场经济,80年代出生与信息社会,90年代出生与强国梦想,新生的青年群体走上社会舞台时所对应的社会发展节点,铸就了这一代人的基本群体特征。这是不争的事实。

提出“60年代出生作家群”,有充分的缘由;而“某某后”

的出现,是社会认知所必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回到以出生年代划分作家群体、提出“60年代出生作家群”

的初衷和本意上,我们只是希望文学和社会关心、关注文学新人们的成长,期盼社会不断发展进步,仅此而已。

不断关心、关注更为年轻的社会群体的成长,这是社会发展的前景和希望使然。文学亦然。今天看来,这也正是我们起意以出生年代划分作家群体、提出“60年代出生作家群”这一说法的本意和初衷。

我们的社会,在不断发展、不断进步之中。面对新的变化、新的进展,提出新的思路、新的说法,从来就是题中应有之义。

写于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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