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马赶路。
一路上,穿过太行山的风冷箭一样,吹在人脸上噼里啪啦的,赵格非脑子如同被冷风吹开了一个大洞,骤然开朗!
——文湛!
她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感觉到陌生,继而又有些熟悉,但是任凭她冥思苦想也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名字的原因了!
文湛,当今圣上元熙帝的名讳!
民间要避皇帝的名讳,可是“文湛”二字又极常用,所以今上的名讳就用异化的写法,增添笔划重写了这两个字,以区别民间使用,不至使民间避讳,另生不便。所以,皇帝的名字写出来很是繁复,犹如传世的极美镂空雕刻,像是大郑的列祖列宗在岐山神宫香火之后的神迹,唯独不像活人。
可是那块玉牌上的“文湛”两个字雕刻的那么清晰,那么明白,一笔一划没有丝毫的异化与变动,似乎无所畏惧,就是帝王本人!
这是怎么回事?
……
“亲爹,即使您能渡黄河、过太行,霸气震缇骑,肚量清锅底(他们在阜平吃炖肘子,她爹可能饿了,一口气把一锅肘子都吞了),咱们这茅屋该漏雪的时候还是漏了,并且需要我们亲自动手修理,这就是人生啊。”
冉庄暴雪。
厚重的雪压下来,将他们后院拆房的屋顶压塌。
赵格非站在后院的茅屋前面发了一阵感慨,“这大正月的,估计修屋顶的王老二不出门接活儿。”
赵毓将两匹马牵到后院马厩里面拴好,说,“无妨,我去找后街的郭大娘,她人面广,应该认识正月里在家窝冬喝酒耍钱,最后输的连正月都过不下去的庄户。对他们那种人来说,这个年团不团圆不重要,有没有钱吃饭才重要。”
“郭大娘?”赵格非拿着一块松江布巾给他爹掸掸灰尘,“她是不是去年中元那个每天追着您要把前街给人缝补衣服的江寡妇撮合成我后妈的那位大娘?”
“是。”
“啊?那您去找她,她又要拉着江寡妇给您烙饼吃怎么办?”
“诶,这世道艰难,闺女啊,江寡妇其实是看不上你爹这样的,她欢喜的是那种粗壮的汉子,前面饭铺的小伙计估计就和她挺对眼的。她之所以愿意过来见见我就是因为家里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还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公爹,人口多,要吃饭,没办法。我看她会蒸包子,做的还不错,就在中秋节前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盘个铺面蒸包子。刚才咱们回来的时候你没注意,我看那个包子铺好像已经开张了,旁边帮她的人就是那个饭铺的小伙计,人家既然都成了,郭大娘总不能再说什么了,对吧。”
“哦,……”赵格非想了想,歪头问赵毓,“亲爹,是她会蒸包子,还是您想吃包子让她蒸的?我记得好像您挺喜欢吃包子的,但是娘亲不太会做饭,云中倒是有包子,可是咱们冉庄这一条街上就没有,不会是您早盘算好了吧。您去年中秋就给了江寡妇银子了,年前才开张,不会她是现学现卖的吧。”
赵毓拍了拍赵格非的肩膀,“闺女,世道艰难,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情十之八U九,所以,我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就需要让自己舒心。江寡妇上有老下有小,她需要多学点技能傍身,我这也是为她好。不多说了,我要去找郭大娘,晚了,我怕她也喝酒耍钱去了。你在家里把厨房灶台好好清清,我回来买点酒菜,咱们再烧一锅热水,吃完饭洗澡睡觉。”
厨房倒是不脏,就是有些尘土。
赵格非拿着个掸子先清完尘土,再用抹布擦。
正忙着,听见前院有人推开门,她拿着鸡毛掸子过前院,看见客人来。
这位应该是男子,一身深蓝劲装,外罩丝锦大氅,容貌极秀美,带着模糊性别的清丽,他用双手推开门。
“黄瓜叔,您过来了?”赵格非有些意外,又其实没有那么意外,“我还以为过两天才能看到您呢。”
那个人并不说话,只是对着赵格非温和的笑了一下,随即侧身,谦卑而恭敬的躬身弯腰。
他身后走进来另外一个男人。
纯白色的貂皮大氅,身上是黑色丝袍,料子上暗绣着一些水波纹,在雪光下显得华贵异常。
他身上的衣物熏了浓重的香,犹如瑰奢。
“六叔。”赵格非恭恭敬敬的对着他福了福。
说来奇诡。
赵格非知道这位’六叔’与她亲爹其实很亲近的,据说和他爹有过命的交情。
他们幼年就相识,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小的时候还在一个碗里吃饭,一床睡觉。
哦,现在有的时候也是。
不过似乎没有再在一个碗里面扒拉过东西,至于是不是一床睡,那是她亲爹的事,她不管,就如同她亲爹也从来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压着她一样。
总之,她亲爹和六叔很亲近。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就是隐约有个模糊的印象,似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赵格非就感觉冷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