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薪水刚好够用,如今被人分去一半,孟郊的生活质量瞬间跌了下去。
贞元二十年(804),孟郊无奈辞去县尉一职,重返长安。
举目无亲的孟郊找韩老师帮忙,韩老师毫不推辞,在长安帮孟郊广发简历。两年后,孟郊收到河南尹郑馀庆的邀请函,出任郑府幕僚兼水陆运从事。
相比县尉,幕府的生活轻松多了,平时写写文书,传传消息,而且待遇很好。孟郊在洛阳盖了房子,又将老母接来洛阳奉养。这几年,孟郊过得很舒心,想想自己年近花甲,还有多少时日可活?为母亲养老送终,让儿子科举入仕,这辈子也就无憾了。
然而,命运再次和他开起了玩笑。四年后,老母病逝,孟郊丁忧去职。丁忧期间,三个儿子又相继离世。
六十岁的孟郊悲痛欲绝,整日以泪洗面,孤独像针一样刺入孟郊的每一个毛孔,让他沉浸在无尽的苦痛与辛酸中难以自拔。
一闭黄蒿门,不闻白日事。
生气散成风,枯骸化为地。
负我十年恩,欠尔千行泪。
洒之北原上,不待秋风至。
更凄惨的是,孟郊丁忧期间,韩愈、郑馀庆等人相继离开洛阳,孟郊再次失业,完全没了经济来源。
一年后,走投无路的孟郊给曾经共事的上级郑馀庆写了一封悲催的乞讨书,中心意思很明确:戆人年六十,每月请三千。
郑大人啊,我六十岁了,种不了地搬不动砖,只能无地自容地请求您赏口饭吃了。
一个名声显赫、性格孤傲的诗坛才子,早年丧父,晚年丧母、丧子,无依无靠,茕茕孑立,一生饱经风霜,晚年还要靠乞讨度日。这种凄惨的经历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唐宪宗元和九年(814),郑馀庆出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他不忘拉孟郊一把,表奏朝廷让孟郊做他的节度参谋。
尽管在长期的压抑和痛苦中,孟郊已经身染重病,他还是死撑着踏上了赴任之路。
他需要生存,需要咬牙继续活下去,同时,已近末年的他也想真正替郑大人做些事,为当地百姓做点事,毕竟报答知遇之恩、报效朝廷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可惜,孟郊行至河南灵宝,突发暴疾病逝,终年六十四岁。
由于一生孤苦贫寒,孟郊死后,竟然无人为其处理丧事。
“棺椁一直停在灵宝可不是个事啊!我是东野的挚友,必须帮他入土为安!”
韩老师很给力,不但将孟郊的棺椁运回洛阳安葬,还为他题写《贞曜先生墓志》,算是替孟郊做了最后一件事。
孟郊的一生,绝对令人感慨万千。很难想象,一个人居然能在有限的生命里,把人生所有可能遭遇的苦难全部经历一遍。
家境贫寒,失去双亲,仕途坎坷,晚景凄惨,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孟郊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也和与之齐名的贾岛一样苦涩——
贾岛有“一日不作诗,心源如废井”,孟郊有“一生空吟诗,不觉成白头”;贾岛感慨“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孟郊怅叹“驱车旧忆太行险,始知游子悲故乡”。
与贾岛不疯魔不成活地推敲诗句相比,孟郊的游子情怀更重。
常年在外漂泊,吃,可以乞讨于人;住,可以寄人篱下。
而穿,始终是母亲亲手为其缝制的针脚细密、宽窄合身的游子衣,这是孟郊情感的寄托,穿着它是孟郊对母亲最深厚的思念和最真挚的感恩。
除了《游子吟》,孟郊还写过许多游子诗,比如“秋风游子衣,落日行远道”“长为路傍食,着尽家中衣”“商山风雪壮,游子衣裳单”“岁新月改色,客久线断衣”。
其实,真正能代表孟郊一生经历的,并非《游子吟》,而是《苦寒吟》:
百泉冻皆咽,我吟寒更切。
半夜倚乔松,不觉满衣雪。
竹竿有甘苦,我爱抱苦节。
鸟声有悲欢,我爱口流血。
潘生若解吟,更早生白发。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孟郊经历了太多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才把自己生生熬成一代苦吟诗人。
只是这样的头衔,谁想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