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五十多里的行程,农村公路颠簸,我的妻子又有孕在身,我就跟身边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商量,能不能把座位让给我的妻子坐。没有想到,这位年轻人很没有礼貌,他问我:“凭什么要我让座?”
我说:“不好意思,她是孕妇,能不能关照关照?”可能是这位年轻人发现我妻子怀孕月份不大,肚子不明显,满不在乎地说:“她是孕妇就该坐着,我年轻就该站着?”我说“:这不是和你商量嘛!”年轻人蛮横无理地说:“用不着商量,座位是我的,我就不让怎么着!”
我正想和这位年轻人再掰扯几句,我的妻子在一旁说话了:“不要勉强别人,别人也没有义务给你让座。”我本来是为她争座位,结果她还胳膊肘朝外拐,让我觉得尴尬。我说:“你能不能听懂话,听不懂话就别说话。”搞得我们夫妻两个差点闹起不愉快。
回到家里,爹娘看到我领回一个白白净净、漂漂亮亮,身穿一身绿色军装的女军官回来,高兴得一天到晚合不拢嘴。爹娘对我晚婚晚育一直有想法,可是儿子的婚姻大事尘埃落定,儿媳妇又有孕在身,爹娘也没啥好说的,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第二天,爹特意跑到三岔河,从生产队的蔬菜地里买了一小笼新鲜的西红柿回来,刚刚摘下来的西红柿红红的、圆溜溜的,新鲜、干净,看着就想吃。爹拿回家后,把笼笼挂在我们房间的横梁上。爹这个小小的举动,感动了我的新婚妻子。几十年过去了,我妻子至今对那件事记忆犹新,直夸爹人朴实,心眼好。
和妻子一起回乡探亲,二爹二娘、三爸三妈家里必须要去。白天他们忙,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只能晚上去。二爹二娘和三妈看我把新媳妇领了回来,而且怀上了小宝宝,非常高兴。三爸在单位工作回不来,我们一起专程到三爸单位看望三爸,三爸非常高兴。
回乡探亲,走亲戚是必须的。无论走到哪里,亲戚们都是一番热情接待。尽管我妻子对顿顿吃臊子面有些不习惯,只是亲戚们的盛情、心意放在那里,妻子除了感动,就是理解。她知道,农村人平平常常的一顿饭,包含着对我们的关心和厚爱。
走亲戚一直很顺利,只是去鲁马水泥厂看四弟润生时,路上出了些状况。那天上午,我骑着自行车载着妻子,沿着冯家山大型水利工程北干渠一路向东骑。那时候的北干渠是沙石路,雨后公路上车辙轧得很深,天晴以后有些路段变得凸凹不平,不小心我把自行车骑进了车辙里,左拐右拐出不来,咣当一声,自行车别倒了,把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妻子扔在了凸凹不平的公路上。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妻子是否安然无恙。
好在妻子平时注意锻炼,比较皮实,有惊无险,安全无虞,我赶紧把妻子扶起来,帮她拍拍身上的土,重新骑上自行车,小心翼翼地一路骑到了中观山下面的鲁马水泥厂。
我和润生从小关系好。我和妻子出现在润生所在的水泥厂,让润生喜出望外。那时候工厂没有招待条件,中午饭吃的是润生工厂职工食堂普普通通的饭菜,兄弟两个心里却非常高兴。
农村实在没有什么好看好玩的地方,走完亲戚,我陪着妻子分别去了法门镇和青化镇,那是我们老家附近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
剩下的几天时间,我参加了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和父老乡亲们特别是我儿时的小伙伴们一起参加劳动,无所顾忌、随心所欲地谝闲传,始终是我探亲期间最开心的事情。
我是农民的儿子,出生在农村,也许是我的身体里沉淀了过多的农村基因,决定了我这一生喜欢农村的一切,喜欢农村的朴实,喜欢农村纯粹干净的人际关系,喜欢农村的浓浓的泥土气息和庄稼地里令人陶醉的清香味道。
(三)
第三次回乡探亲,已经是1982年夏天的事情。
1978年,我从青藏线基层部队被总后勤部政治部干部部选调到了北京总后勤部机关,在湖北襄阳总后军政干校接受了为期一年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和军队思想政治工作培训,随后分配到了北京总后勤部机关。
我一个人进了北京总后机关,妻子女儿却留在了青海西宁。孩子小,身体弱,三天两头感冒发烧,我面临着两地分居、无法照顾家庭的困难。组织上非常照顾我,从我调入总后勤部机关当年起,就开始帮助我联系爱人孩子进京落户问题。三年后,爱人女儿进京落户的事情尘埃落定。爱人被安排在解放军三〇一医院工作,女儿也进了总后机关五一幼儿园,机关还为我解决了住房问题。在青海基层部队时,我住的是一套二十多平米的房子,到了北京就分上了六十平米的住房,在当时,这个条件已经非常不错。我庆幸自己有福气、运气好。
一切准备就绪,我请假回青海西宁搬家,办理爱人的调转手续。
从此,我们一家三口彻底告别了青藏高原,调进了人人向往的首都北京,这让许多同年参军的同事羡慕不已。
从西宁返回北京途中,我带着妻子和刚满四岁的女儿刘楠,顺路回了一次老家,专门看望爹娘。
这是我们一家三口齐装满员,第一次回乡探亲。老家对于我的妻子不再陌生,五年前我们结婚后回过一次老家。我刚满四岁的女儿倒是第一次回老家,第一次回家看望爷爷奶奶。
娘在我刚刚调到北京工作后,曾经到过青海西宁基层部队,帮助妻子带了半年孩子,那时候刘楠才几个月大,如今刘楠四岁了,娘肯定想念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孙女。
我们一家三口回家乡探亲,让爹、娘、大哥、大嫂、大姐、三妹非常高兴。
特别是我的女儿刘楠,第一次去农村,眼望着一望无际、大片大片平展展、绿油油的庄稼地,对一切都感到新鲜。看着村子里一个个穿着俭朴,甚至有些邋里邋遢的同龄小娃娃,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村子里许多小娃娃也带着好奇的目光,来家里看这个从小出生在部队大院的女娃娃,我的女儿刘楠也不认生,很快就和村子里的娃娃们玩在了一起。通常是刘楠在前面跑,后面跟着一帮子娃娃,叽哩哇啦地喊着、叫着、追着。村子里娃娃们的热情好客,感动了我的女儿,每一次和村子里的娃娃出去,她都玩得非常开心。女儿对我说,爸爸,老家农村的娃娃对我好,不欺负我,喜欢跟我玩。看得出,回老家最高兴、最长见识的还是女儿刘楠。
由于是顺路回乡探亲,不可能住太长时间。我放弃了走亲戚一类的应酬,一门心思在家陪了爹娘几天。爹每天去生产队蔬菜地买一些新鲜蔬菜回来,娘和嫂子尽其所能,想方设法地给我们改善生活,臊子面、糊汤、搅团、一锅面,搭配着吃。
我的女儿很快融入了老家农村生活,非常爱吃家乡的臊子面,更喜欢村子里那些少不更事的同龄娃娃们。我也抽时间参加了几次集体劳动。
那一次回老家时间不长,一家人相处得非常愉快。我们离开老家回北京那一天,爹和大哥大嫂早早下地干活去了,娘把我们一家三口送到了大门口,仍然依依不舍,难舍难分。
分手前,娘突然说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你们这次回来看我和你爹,不知道下一次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们。”我说:“哪能呢娘,你身体不是好好的嘛,过两年我们再一起回老家看望你,你和我爹要多多保重身体。”
回到北京不久,我去河北承德军队工厂出差,在承德工厂调研期间,我接到了总部机关电话,说我家里发来电报,我母亲因病不幸去世。
这个消息,对我犹如晴天霹雳。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离开老家时娘不是好好的,怎么说殁就殁了呢?我匆匆忙忙从河北承德赶回北京,当天晚上就坐火车回老家给老娘奔丧……事情过去三十多年了,今天回想起来,我仍然非常庆幸当年顺便回家看望了爹娘,娘去世前,我们一家三口回老家看望了她老人家,老人家不仅见到了我,也见到了儿媳妇和宝贝孙女,没有留下太多遗憾。
我很疑惑老人去世前会有预感吗?在我们一家三口离开老家时,娘怎么会突然说“不知道下一次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们”的话?
回家后听爹说,娘是突发脑溢血去世的。那天早晨娘正在炕上吃饭,突然觉得不舒服,放下饭碗,一头倒下去就再没有醒过来。
娘走得很突然,却很平静,很安详,没有痛苦。村子里许多老年人见了我说:“你娘一生一世积德行善,有福报,去世时才走得那么平静,那么安详,没有痛苦,无声无息。”
我心里想,这也许就是娘一辈子积德行善的福报与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