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上下砍破身,
一下送到云南贵州城,
十字路口等旁人。
罗圆罗圆,
往常罗米面,
今晚上罗真魂,
真魂罗完罗上身,
到老不下身。
巫神说一句,在病人身上使罗子的一个村人也就跟着应一句。这些话早就被很多人学会了,有时候一窑人都跟着说,像是大合唱。
叫魂的所有程序完后,要送神仙归天,也就是要让神仙脱离巫神之身了。这叫“放马”,意思就是神和人脱离。放马的时候巫神像看病前神灵附身时一样,他扭曲着面部表情表现出一副极其痛苦的神情。
完了有人问巫神,神灵附身的时候你记得吗?他回答,什么也不记得。
榆钱饭和槐花饭
那个时候吃榆钱饭和槐花饭是因为没有粮食,不是吃稀罕。我所知道的故事皆来自父辈,因为我没有赶上那个饿肚子的年代。
在刨吃草根之前,开春之际所有饥饿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村里的几株榆树和槐树。榆树和槐树先后开花,花香诱人,花儿更诱人。没有了粮食就会选择吃榆钱和槐花。摘一筐子榆钱、槐花带回家,拌着糠蒸着吃,在当时算是不错的饭了,尽管难以下咽,但是保住了很多生命。
村里有个叫柱林的年轻人,在长身体的时候遇到了大年馑,长时间的吃糠咽菜使他的消化系统紊乱,导致他吃进去什么就拉出什么,所有的食物只不过是在他的肠胃中过了一趟。
如果能顺当地吃进去顺当地拉出来,对于当时的柱林来说应该是很幸福的事,遗憾的是他吃的时候几乎要用筷子戳下去,拉的时候要靠他的妈妈用棍子撬出来。吃与拉的两个过程给柱林带来了极大的肉体痛苦和毅力的考验。
很多时候柱林因为拉不下而疼得大哭大叫,倒在地上打滚。那个时候吃不进拉不下的人多,而像柱林那样几乎每次吃和拉都难的人少见。
连续几年的干旱使所有的村人心生恐惧,人人自危的局面激发了所有人对生命的留恋和竭力保护。因此每逢结榆钱和开槐花的时候,大家不舍昼夜地趴在树上静等花儿绽放,一旦有花儿开放便会迫不及待地摘下送回家蒸着吃。更有甚者将刚刚冒出的花蕾摘下顺口吃掉。饥荒带来的生命威胁已经让人们丢失了最淳朴的谦让的礼节,而充斥着整个村子的是野蛮的掠夺。
这不,两个年轻的后生因为一把榆钱大打出手,引发了两家十多口人的打斗。好在有清醒的长者出面劝架,才避免闹出人命。
那个年代因为饥饿导致的结果,主要表现就是争夺,甚至是没有任何谋略和思索的争夺,最直接的目的就是立刻占有。
肚子饿了,唯一能够充饥的榆钱和槐花,着实让人的劣性集中大爆发。因为一丁点食物都会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面黄肌瘦、体弱无力的乡邻在体力不支,无法站立的时候,有时为了一口饭菜会一跃而起,力大无穷地从对方手中抢来。
这样的事儿曾经多次发生在这片土地的历史中,而在连续的干旱造成颗粒无收的几次历史大年馑中,树木都因干枯死后,出现了人间悲剧。
高峁山
高峁山山峰突兀奇高,山顶有几棵槐树,山坡住几户人家,山脚有几十棵桃树和梨树。村里人吃水靠毛从沟底运上来。
陕北干旱树少,果子树更少。高峁山的那些能长各类果子的树让周围几个村子很是羡慕。从春天开花之后刚刚冒出丁点青涩小果子时,高峁山的人就要在树下搭凉棚看护了,要不就会被其他村里的小娃娃们摘个精光。
高峁山上有一个打粮食的大土场,场里常年堆着几个高高的草垛。草垛是娃娃们玩耍的好场所,他们在几个草垛穿洞,像蛇一样在几个草洞里猫着腰来回穿行,玩的是捉迷藏。如果是夏天,对于村外的娃娃们来说,这样的捉迷藏完全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在捉迷藏过程中伺机爬上旁边的果子树摘几个没脱茸毛的桃子和紧绷着青皮的梨。
有句老话说“六月里的桃驴咬不下”,而娃娃们不服,将摘来的桃子在衣襟上象征性地擦几下,几口就把还带有水汽和苦味的桃核和桃子一并吞下去。吃得多了,桃子的茸毛就会落在脖子上,不一会儿脖子奇痒,用脏兮兮的小手不停抓挠,脖子顿时布满道道血印。
那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时常穿一件褪了色的蓝上衣,一排纽扣颜色和大小都不一样。他能说会道,在周围几个村子里是个耍嘴皮子的名人。他家住在高峁山底下的余家峁,沾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光,每年果子成熟的时候,他第一个挑着筐子到高峁山批发桃、梨,然后走出川道沿途叫卖。
他或唱或说,针对筐中的果子编一段信天游,说说唱唱招来很多人看热闹。看热闹的时候有谁家孩子缠着大人要吃桃子,大人便一推一搡地暗地里训着孩子,孩子被训得开口大哭,撕破了大人的脸皮,哭叫着要吃桃子。那人乘机加一段曲子,意思是在劝告家长不要教训孩子,要好好养活孩子,给孩子的吃穿不能误事,孩子长大了才能做大官发大财来孝敬老人。大人被说得脸通红,掏出一块手绢,层层打开,拿出一毛钱买几个桃子塞给孩子堵嘴。
那人应该是当今流行歌坛的开山鼻祖吧,在没有任何乐器伴奏的情况下,他的说唱具有明星出场般的强大引力,完全可以把在场人的心揪住。他每一首自编的曲子里有悠扬委婉的伤感抒情,也有急促激烈的愤怒,更有鼓点般密集的口语秀。这恰是流行歌坛大腕们所惯用的演出风格,而这样的精彩节目早在我们的童年就已经欣赏到了。
那人经常会来到高峁山唱几段,内容涉及万事万物,想到什么唱什么,看到什么唱什么。有时候他会爬到高峁山顶的那几棵槐树上唱,唱几个小时声音不但不哑,反而越发洪亮。
如果在某一个清晨听到他唱歌,高峁山的果香味也会随着他的歌声飘进周围几个村子的家家户户,因为每当他的歌声从清晨飘出山谷的时候也就是高峁山果子成熟的时候。
村子里的事儿多,多得一辈子也掂量不过来。我离开村子年头不长,却觉得欠了村子什么似的,一有闲暇就想奔回村子,试图把自己的心思和言行立刻融入村子。每到这时,我就能获得村子给我端出的一缸子陈年老窖,让我品味恍如隔世的村子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