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主,你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她挑起双眉,脸上却仍是笑意,“不过你不用告诉我,我已经原谅你了。”
“殿下数万年来赤子心肠,终日欢天喜地。可须知道这世上人心叵测,并非人人都同殿下一般,还望殿下珍重自身,多加留意。”
静窈却全然没将藏主的话放在心上,只道:“藏主近来莫不是潜心钻研玄学?”
藏主一愣,莫名道:“殿下这是何意……”却突然转圜过来,笑道:“殿下虽嫁了清衡帝君,却还是孩子心性,真不知何时才会长大。”
静窈一时语塞,藏主又道:“但也足见帝君他将殿下照顾得极好。”
提及清衡,她便觉得脸上同心间一起发笑,终于垂首莞尔道:“是,他的确将我照顾得甚好。”
藏主心中了然,终于再度开口道:“殿下放心,本座永远都不会加害于殿下,只是希望殿下多多留心周遭之人。当年殿下嫁与清衡帝君时曾有一豪言壮语,传遍四海大荒,仿佛是说妖族亦有良善之辈,神族亦有作奸犯科之人。”藏主难得露了一点笑意,望着静窈,殷切关怀道:“本座便希望小殿下,切莫太过亲信神族中道貌岸然之辈,哪怕是曾经至交,亦要多加留心。”
静窈生得七窍玲珑,虽然心思恪纯,却也多疑敏感。自告辞出了森罗殿门始,藏主一席话便似秋风打卷儿似的萦绕心头,叫她没来由的生了几分疑心。
她生性急躁,现下心中诸多疑虑,再也无心欣赏北荒冬景,传了青鸾便从北荒回了东荒。谁知青鸾将将落地,便见着伽罗守在疏桐殿门外,静窈正欲过去同他打声招呼,却见他的面色比那位森罗冥主还更黑。
静窈便存了几分落井下石的心:“哟,这不是伽罗将军吗?今日莫不是赌钱输了?”
伽罗拱手行礼:“娘娘,九重天的少司命仙君正在谒见帝君,娘娘怕是不便进去相扰。”
“少司命?”静窈那个笑意便似冬日的浮冰一般凝在脸上:“既是我素日的至交,怎的不唤我一同进去喝杯茶?”
伽罗便有些为难:“娘娘前头渡劫辛苦,帝君怕娘娘心生烦忧,故而嘱咐娘娘多加休息。”
他一番话答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静窈忖着饮上三杯两盏淡茶怎比得上将将从北荒归来辛苦,心中便有些好笑,面上却不露出半分来,又问:“那么大司命可一同来了?”
伽罗斟酌道:“不,许是大司命仙君近来事务繁忙,今日少司命仙君是一个人来的。”
静窈便颔首道:“说来我也许久不见少司命了。他若得空,你便请他来我的朝暮殿坐坐。哪有至交千里迢迢而来,我这做主人的却不奉上一杯清茶的道理。”
伽罗望向静窈的神色便有些忧心,却仍颔首应了。
静窈又道:“说来你今日果真没有输钱么?”她笑起来仍是那副欢天喜地的模样,伽罗一愣,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娘娘顽笑,帝君治下森严,榣山神宫上下皆不敢造次。”
少司命赶到朝暮殿时,静窈正一个人坐在青玉案前浮茶。午间的光景,日头极盛,外头粼粼雪光,透过那长窗,将她唯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清冷之意。
“殿下。”他依礼问安,那熟悉的话语连同手上动作,却一齐带了几分疏离。
“不过十几日不见,你怎反倒同我拘谨起来了。”静窈不由莞尔。
诚然,不过十数日不见,她待他,依旧是从前明眸百转,笑意盎然的模样。
少司命方开口道:“小仙惶恐。”便听得静窈截话道:“我家那夫君脾气不甚好,若是因我下凡历劫之事,为难了你和大司命,你们便来告诉我,一切我替你们做主便是。”
少司命忙做了个揖:“万万不敢当,殿下身份尊贵,品格清高,故而小仙与大司命再三斟酌,终将殿下命簿留白。且帝君执掌三界,向来赏罚分明,怎会来为难在下区区一个仙君,小仙劳殿下挂心了。”
静窈随意将手中的茶盏搁下,略略严肃了口气:“是么?可是听清衡提起,我在凡间那生劫仿佛是过得有些艰难,故而我先去见了藏主,原是打算兴师问罪的。可一念起我们数万年的交情,我又有些不忍,还赔上了他两双过冬的云靴。”
少司命秀丽的眉头重重一皱,斟酌了半晌,方开口道:“诚如小仙所讲,殿下身份尊贵无匹,何人敢以身犯险开罪殿下。且即便殿下心善不予追究,清衡帝君也必然会为殿下讨回公道的。”
朝暮殿里的雪松香气凛冽,却令人无端端生了寒意。
“自然,雷泽帝姬,又是大荒帝后,何人敢来开罪于我。”静窈的远山黛眉微微扬起,明眸中却滚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似是呓语般道:“可是少司命,我近来悟出一个道理。有时候伤害你的人,恰恰是你一直保护的人。”
他的身子在殿中猛然一颤,失声问道:“殿下……殿下此言何意?”
静窈只莞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从前年少心性,过于顽劣。如今业已八万五千来岁的年纪,也合该懂事一些了。”
她敛了笑意,容色愈发清冷疏离,教人不敢直视。少司命被那雪光般清凌的眸色凝视良久,只觉芒刺在背,额间淌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来。
朝暮殿外冷风乍起,清衡立在那长廊下,娑罗花如鹤羽般洁白,掠过他如雪的衣襟。清眉朗目,微微起了一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