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蓉附耳把淑妃的计策一一说了,捂嘴阴笑道:“等簪桃嫁出去,总归也是见不着的,若是给个痛快叫死了,也没什么。还得这样一点点来,才让德妃受不住呢。”
宛陵哼笑一声,犹觉不够,扬起脸,畅快地笑了两声,说:“是啊,还不够。本宫答应好了,要送份大礼。”她笑着,抬头看阴沉沉的天,骤然落下雨来,紧密的雨珠毫无预兆地砸到脸上。
这突如其来的雨让她不知道满面冰凉的水是雨水还是泪珠,茉蓉赶紧护着她在一处避雨的地方站定,抽出丝绢来给宛陵擦拭,一边道:“这雨下得突然,想是阵雨,躲一躲也就过去了。”
可是宛陵脸上的水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茉蓉手一抖,才知道宛陵哭了。她被压抑的氛围震得一抖,乖觉地弓腰退去了一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可是怎么也止不住。她手里还捧着在未央宫换下的手炉,上头隐约残存着韫姜独用的空谷幽兰的气味。清幽而恬淡,温柔而绵软,像极了傅韫姜自己。
她捂着脸,胡乱揩去满面的泪水,喃喃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也不知在向谁诉说。
未央宫内,?诗抱着韫姜的姜黄猫儿,慢悠悠顺着它柔-软的毛,问:“姨母今儿那样说,可是打算连七皇子的满月酒也不去吃了?”
韫姜撑着手边的案桌,探出身去逗猫玩儿,一面闲闲道:“这得看我的身子了,若真带着病气,去了也是讨人嫌的。若是身子好,去一回,未为不可。”
她抬眸,看?诗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微笑:“你我说话,不必藏着掖着,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诗还没张口,就先叹了口气:“我的二弟,季?郴(音同嗔),已中了去年的秋闱。他是个温儒、有志气的,想必今年春闱也能中榜。所以我母亲递了消息过来……”
“后宫不能干政的,若是官场的事,只怕本宫帮不上忙。不过如果他真是个人才,你可以叫你母亲修书给我父亲试一试。但如果他不是可造之材,想必我父亲也是不肯的。——你记得叫堂姐修书的时候避开我母亲,我母亲不喜欢这些。”韫姜收回手来,慢条斯理道。
?诗忙忙摆手:“我怎么敢叫姨母做这样的事!就是麻烦傅大人也是不敢的!”她涨红了脸,“我不过是同玫玥随口提了一嘴,说晋安公主该到了议婚的年纪了。谁知道那丫头,转脸就告知了我母亲,结果我母亲巴巴儿就修了封信来,要我想法子给我二弟美言几句,说他年纪相宜,成了驸马才好。我是怕我母亲给你再写些糊涂信来,所以干脆先同姨母你说了,她若真写信来,你只当没瞧见就是了。”
韫姜“哦”了一声,低头掩了掩嫌恶:“你母亲想得倒好,先得问一问晋安公主和淑妃肯不肯呢。”
?诗也有些羞臊,把头低着,不安地勾着衣裙上的绣纹:“晋安公主我不是没见过的,确实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我家是什么样的我又不是没数,哪里装得下这尊大佛!再说了,迎了这‘阎罗王’回来,谁敢对着嫡出的大公主端款儿?我母亲现在是沾沾自喜地盼着,只怕真成了,有的她苦吃!”
韫姜也不好当着?诗的面说她母亲的不是,只得随口应下:“谁说不是这个理,漫说等闲人家,就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贵名望,也没有敢轻易娶嫡出大公主回去的。忧喜相依,尊贵自然是不必说的,可是规矩也大,拘束也多,不比寻常家里的一套规则,累得很。”
“是啊。”?诗愁眉苦脸的,“我们这些当半个主子的,见了晋安公主也要礼敬三分。何况我母亲连个诰命也没有,我二弟性子又沉静,哪里吃得住她。“”
韫姜停了停:“最要紧的是我们同淑妃关系不一般,她亲自抚养的晋安公主进了你的家门,还了得么?”
?诗脸色更加难堪:“是啊,晋安公主若得了淑妃娘娘挑唆,做些什么来,哪里架得住?我二弟性子儒雅温和,我可心疼他,还想着等他过了春闱,请皇上指一门好婚事,要一个也一样温文尔雅的弟妹呢。”
韫姜这才解颐一笑:“是啊,这样好的年少才俊,可别便宜了淑妃。到时候本宫也得掺和一记,也先替着枫儿相看起来呢。”
“姨母的眼光最是好了,定要请你看一看,你喜欢的,一定是最好的姑娘了。”?诗也笑,把姜黄猫儿一松,任它自己个儿玩耍去。
?诗签了一块鞭蓉糕吃了,韫姜见玫玥不在,扬脸示意玫玙退下,缓缓说:“才听你说,玫玥背着你说嘴,这可不是桩好事。你别看她是陪嫁就姑息了。正因为她是你的陪嫁,说出去的话跟你亲口说没有分别,别人听了,都记在你头上。她今日能和你母亲说,来日就能和别人说,你又该怎么样?要是叫别人知道你母亲存了这个心思,闹到皇上、淑妃跟前去,那就难收拾了。”
停了手,?诗忡忡不安地望着韫姜,心情大为复杂,她不是不知道玫玥的德性。玫玥的心大半是朝着她母亲长的,又好高骛远,实在不算个好心腹。若不是她母亲执意塞进来,要她带进宫,她是决计不要玫玥的。
可是到底是自家人,?诗也不好直言。
韫姜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推心置腹道:“在宫里,是绝不能行差踏错的。这身边的人更是要提着一百二十八个心才好,否则或是被人收买,或是口无遮拦,到时候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任人宰割的。你可明白吗?我看玫玙是个好的,又温顺善良又有主意,你舍不得自家人,多提点她就是了。至于玫玥,慢慢的架空了,想留在身边,那就有什么事都两套说辞,无关痛痒的那一套说给玫玥就是了。”
?诗咬住唇,想着这些日子玫玥的行事作风,心里确实不是滋味,于是郑重点头:“多谢姨母。姨母说的话我都信的,以后就这么办就是了。”
她出了未央宫,玫玥同玫玙都迎上来,玫玥仗着自己是当家主母调教出来的丫头,总爱压着玫玙。
这回也是抢着上来扶住?诗,一下就问:“主子同德妃娘娘说起我们二公子的事没有?德妃娘娘怎么说?”
?诗心绪复杂地看着玫玥,禁不住蹙了眉。她缓缓松开玫玥的手,冷着脸问她:“要德妃娘娘说这个,是你不要命还是我不要命?公主下嫁,素来会牵涉到国事,只有生母或者养母才能开口置喙。就算是德妃娘娘这样位高权重的,也要皇上松口,或是淑妃提了,才能跟着说几句。德妃娘娘待我们仁至义尽,我岂能陷她于不义?”
玫玥听她说的这样严重,瑟缩了一下,退后两步,犹自说:“依照皇上对德妃娘娘的宠爱,岂有不问她的?就是不问,德妃娘娘去提了,也不会受苛责的。我们季家怎么说也拐着绕和傅家有些干系,嫡出的大公主嫁入我们府,光宗耀祖的,难不成没有德妃娘娘的好?”
?诗气得浑身发颤,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玉指一戳,另一手扶着廊下朱漆的大柱,狠狠道:“你再说这样的话,我立刻去禀了德妃娘娘,要她拔了你这条管不着的舌头!或者我立时去触柱死了痛快!否则你红口白牙地给我招揽祸害,被人折磨,生不如死呢!”
她一甩袖,不去管她,兀自提裙走了。玫玙愁着眉眼,瞟了羞愤不已的玫玥一眼,长叹了口气,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