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小媛这才受用了,不屑地翻身下马给晋安草草致歉了,口中说:“公主大人有大量,当年德仁皇后宽仁待下,胸怀江海,想必公主亦如是,当不与这畜—生计较对错。”
晋安原本听韫姜话里有话,因为心虚而馁下气焰来,但这贵妃巧舌如簧、咄咄逼人,反置她与不义之地,一下失了脸面。她一直脾气傲,哪里禁得起这等羞辱,当即滚着泪草草应了一声,愤愤离去。
“这怕是去太平宫了。”韫姜旋身要走,临走时淡淡然言语。
恪贵妃不以为意:“她自去嚼舌根,也好让皇上看一看这嫡大公主是什么胸襟、什么做派!反来去嚼姨娘的不是,哭啼忸怩,才是真丢了脸面。她若真乖觉,就该是去请罪的。可惜乳臭未乾的小丫头片子,丈量着自己的出身就无法无天,本宫岂能纵她?”
她转眼瞪昭小媛,“愣着做什么?痛快完了还得计较后果,她是去告状的,你就该去请个不是。你这脾气一软,小脸儿一哭,错就少了一大半了。”
昭小媛噎了一口气,咬着牙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个是,立时要去更衣,韫姜忙唤住她:“卸了玉冠和外罩衫就是,不必落了刻意。”
昭小媛并未多言,兀自动身去。这厢恪贵妃驾马驰—骋而去,仿佛浑不介意。直跑了一圈回来,韫姜问:“姐姐不去么?到底姐姐也牵涉其中了。”
恪贵妃方才翻身—下马,轻拍了一记玉花骢的脖颈,唤来小厮:“送去钟粹宫,就说是本宫送的赔罪礼。”韫姜会心一笑:“那便一同去太平宫罢?”
至了太平宫,君悦眼见两位贵主过来,忙旋身弓腰过来问好,脸色有些难堪:“两位主子娘娘来得正好,先是晋安公主来,而后昭主子也来,正在里头哭闹呢。师父才说两位主子不来,就该去请了。”
韫姜问里头是何情形,君悦抬袖擦汗,“嗐”了一声:“奴才被师父遣出来了,左右是那些各执一词说不拢的,两位娘娘进去一看便知。——皇上,皇上有些不悦呢。”
二人旋即随同霄华进去,才进了次间的乌木落地罩就听里头呜咽的哭声。二人不觉对视,敛声屏息过来请了安。徽予脸色阴沉:“你们倒来了。”
晋安见她二人神色安然,大有气定神闲之态,愈发是火上浇油,怒道:“现如今才来了!”徽予捺住火气:“晋安。”
晋安瑟缩了一下,胡乱把脸上的泪抹了,这才馁下气焰来。
仍是客气赐了座,恪贵妃先开口:“那畜—生吓着了公主,臣妾替这驾马不利的昭小媛赔罪,为表诚意,特地把皇上赐给臣妾的玉花骢,借花献佛送给公主赔罪。那不懂事的胭脂马算什么劳什子,断然配不上公主的。”
“惺惺作态,孤才不屑你的玉花骢。”晋安咬牙切齿,“你话中带讽,将孤比作畜—生又该作何解释!再说那马乍起,也是你抽鞭刻意而为。再归根究底,还不是昭小媛仗势欺人,目无礼节,先挑了争端!”她扶案而起,如削葱根的玉指戳向韫姜,“你自以为隔岸观火,事不关己。可也偏帮了贵妃,来作践孤!”
韫姜知道辩解无用,索性噙了一汪婆娑苦泪,捂着胸口,神情歉然道:“当是本宫说错了话,叫公主会错了意,是本宫的罪过了。”她收一收泪意,望向徽予,“本是好好儿约了贵妃姐姐同昭妹妹去玩耍的,谁知道勾—引出这种事来,真是臣妾的罪过。”
这厢恪贵妃不愿示弱,但也顺着轻声嗟叹。
如此一来,一边或跪地请罪,或诚恳赔罪;另一厢则是咄咄逼人,紧追不舍,高下立见。
徽予原本对晋安有着一份愧疚,但见她今日此番情景,难免心生不喜。况晋安难得一见,纵是父女也情浅,韫姜等人日日朝夕相处,温柔体贴,纵是无缘也有情,于是不禁开口道:“晋安,朕以为你自幼在太妃膝下长大,合该学了几分太妃的温柔大度,宁静淡泊,奈何竟成了这般模样。昭小媛诚然失礼在先,但长幼齿序在先,尊卑礼节在后,你提着一句就是,何故口出‘妃女’之词?朕听昭小媛说,心都寒了一截!你还是回去叫淑妃再好好教导罢!”他蹙眉瞥向昭小媛,“你也回去禁足思过罢。”
恪贵妃目示昭小媛谢恩,一壁忙起身请罪,徽予谂知恪贵妃的脾性,于是道:“你也有错,好好自省罢。日后还是要自矜身份。”
恪贵妃自然满口应承下,晋安还欲争辩,江鹤伺机上来打了个千儿,拿捏着恭敬的微笑:“公主这边请。”
韫姜见机要告退,但徽予目示她留下,于是迟了两步又踅回次间来,在罗汉床一端坐下。徽予松懈下来往后一靠:“你也不劝着些,一时都过来跟朕哭诉,各执一词不遑多让,来龙去脉听了个约略,都是有错。但一方盛气凌人紧追不舍,一方倒是态度诚恳,放下—身段,朕这才能判下来。殊不知清官难断家务事,听得朕也是头疼。”
“不聋不哑不做阿家翁。”韫姜服软下来去拉徽予的手,赤金翟鸟嵌八宝璎珞圈随之前倾下坠,发出轻微清灵的妙音,映衬得她微露出的一截雪白脖颈如玉段一样,“予郎尚且头疼,姜儿又该偏帮着谁呢?劝谁都是失了偏颇的。原先在稍远处,才见了昭小媛失仪要去劝,后头晋安就……”
徽予反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再作解释,“朕知道你的难处,不过是随口说一句罢了,难道真是怪你?绮妘她……她家里就给宠坏了,入了宫朕也多纵着她,所以才有些失礼;晋安她……也许是朕疏忽了,淑妃是极平和端秀的,朕嘱托她好生教导,应该能教得好些。”
韫姜宽慰他:“实则彼此都无错,只是闹将起来,反而夸大其词了。予郎着实不必自责。”
他闷闷叹口气,俄而恢复过来,斜身靠近韫姜:“不必去为阳儿、枫儿挂心,朕亲自帮他们挑了两匹良驹,都是顶好的。”
韫姜托腮脉脉看他:“马儿的事我也不精通,不过是看温驯不温驯为上,怕性子烈,驭不住出了事。”
“这个你自放心,都是温驯听话的,待他们年纪再长些,朕再许他们试一试烈马。”他拍向支起的膝,望向对过墙上挂的一幅奔马图,喃喃道,“骑射师父上,萧将军自不必说,旁的睿王同赵王亦是好人选。朝臣们亦有举荐之意。为的是皇亲国戚,不必太多忌讳。”他目光沉下去,“不过朕想着,把静王召回来。”
韫姜安定的神情一瞬有些不自在起来,抿唇将笑意收敛回,垂眸望向他处:“皇上瞧着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