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晨昏定省后散了,韫姜随性往御花园去逛逛、散心。
不经意邂逅了恪贵妃,韫姜也便客套地同她说话,恪贵妃略知诗词却不喜风花雪月的风雅,韫姜爱珠翠华美却不精,二人所能谈论之事不过宫务与妃嫔。
侍—寝的彤史昨个儿夜里由尚宫局送来,韫姜晨起才抽空看了。
正所谓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近些天侍—寝的都是新晋的宫嫔同景妃,积年的旧人只韫姜、恪贵妃同婧容华、姝婕妤还可占得一席之地,却也不过是“只字片语”,不成气候。
“这几日算是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二年第一批人进来时也没这样的。”恪贵妃往廊庑处走,韫姜随上,恪贵妃眺望向远处耸入云霄的观月楼与观星台,那上头的六角飞檐挂着三连铜铃,似乎犹能听到渺渺的玎玲琅琅之声,山涧滴水一般清越舒悦。
韫姜侧看恪贵妃,能从她精致的面容上察觉到细微的怒意与轻鄙。
韫姜嘴角带上浅淡敷衍的笑:“其实仔细看,也没有谁格外得宠些,哪像当年的姝婕妤那样有个格外拔尖的呢?”
“话虽如此,可明眼人不也都瞧得出是珣贵人、玲良人、瑃小仪这三位更得圣心些?”恪贵妃托腮匀妆,她妩媚姽婳,绰约多姿,饶是不施粉黛,亦让百花羞惭,千红逊色。她想起玲良人,倒觉得她有几分定城的影子,心里也就有些奇怪的滋味。
“这倒是。只珣贵人性格淑婉,得宠了也不倨傲,还是温柔斯文的。不过韩、荀二人出双入对,有年少闺阁的情分,抱了团拧成一股,反叫人不能无视。况且,此二人生有傲骨,不甘平庸,如今高位空悬,全修容已不复往日盛状,谢贵嫔母凭子贵,本是前途无量,奈何毛躁。贵妃姐姐聪慧灵透,往后风云转换,沧海桑田,不知怎样境况,姐姐可有意?”韫姜莲步趵趵,拿眼觑恪贵妃脸色变化。
恪贵妃蹙眉,凤眼熠熠,灼着怒火:“她们还有这一段前缘?”
“上回子逛杏花园,邂逅了那二位,一些子体己话也就入了耳了。她们都是江南的世家小姐,妹妹十二岁入王府,世家官宦姑娘们的交往应酬经历的少些,但想来姐姐你是比我更清楚的。或有脾性相合的,也就做了异姓姊妹,都是这样的。”韫姜浅笑,刹那间叹口气,“一个人是势单力薄,但若能成双成对的,人众力量大,难保不会树大成荫。”
她二人路径沧浪重檐亭,于是就一同进去歇脚,坐着说话。簪堇同千珊上去将亭中石桌石凳擦净了,铺上帕子隔凉。又有两个人下去备茶与果子糕点。
二人容止婉娜,晏坐定了,韫姜继续说:“二年入宫的选侍,都是些乖顺懂事的。皆知‘良禽择佳木’的道理,今年的大隐隐于市的有,盘算着自立门户的,也有。”她一指不远处的常青女贞树,“你我纵然一时风光无限好,然则花无百日红,人无长久好。岂能如常青树一般,年年岁岁苒苒葱葱?”
“圣宠优渥的德妃,竟也说出这番话来。”恪贵妃乜斜着眼睛,心里却是也忌惮起来,沉默须臾,俄而道,“你要怎样?”
“都说宫中真情分是吉光片裘,瑃小仪待皇上确实是情深似海、情根深种。贵妃姐姐是知道的,由爱生妒,瑃小仪又有些傲气,若爱而不得,反而她信任的好姐妹,颇得圣宠与圣心,又该如何?”韫姜凝眸盯住恪贵妃,恪贵妃冰寒的眸子一动不动,朱唇半启:“自然生出嫌隙。”
恪贵妃讥笑:“何况广陵候是与镇国公府有点渊源的,皇后自然想将双花并蒂收入彀中,本宫岂能叫她如愿。你我在皇上跟前说话是有分量的,多提点玲良人的好、瑃小仪的错处,皇上自然有数。”
“贵妃姐姐所言极是。”韫姜微笑,看茶与糕点果子奉上来了,拿起商银签子签了片冰糖凤梨吃。
恪贵妃捻了块绿茶酥吃,扁嘴道:“御茶膳房的茶点中规中矩,不如朝阳宫里那杭州知味斋出来的厨子做的点心,味美不腻。”
“说起糕点果子,颐华宫新进了一位苏州厨子,做糕点果子一流,今儿个晨昏定省,皇后不也赏了吃?还说三日后开个春宴,宴请六宫。还是今年的选侍们有幸,从前也没这样的。”韫姜取了块海棠酥吃,酥如其名,状如海棠,色粉艳,勾食欲,入口有油香、蜜甜的交织,酥而不腻,极妙。韫姜赞许,恪贵妃也一样用了一块。
“她是挣个面子,顺带博得个贤良婉冶、大方可亲的贤名。自去年中旬时起,她就已经不大成了,皇上几乎就不爱搭理她,从洛氏、苏氏得了养子,苏氏协理六宫时起,她便愈发失势了。后来景妃入宫,她更是如临大敌。若非在外她母族尚且争气,于国助益,在内有嫡子傍身,她只怕早保不住后位了。”恪贵妃及其不屑地谈论着皇后,言语间皆是鄙弃嫌恶。甜蜜软糯的红豆糯米糕入口都索然无味。
“姐姐此话也休在青天白日的时候,跟人前说,隔墙有耳,怕有人学舌了去皇后面前聒噪,坏了贵妃娘娘的名声。”韫姜谨慎,此话大不敬,她仍有顾忌。
恪贵妃啐一口:“谁有熊心豹子胆敢去编排本宫,饶是跑去聒耳,本宫何曾怕过颐华宫的。”她冷笑,“你就是胆小怕事的。”
“宫里步步惊心,不能不防。人言可畏,妹妹吃过苦的。”韫姜淡然笑,曾经的苦涩仿佛能拈花而笑、瞬目闪过,累累伤痕,心里藏罢了。
恪贵妃凝视韫姜片刻,转而移开视线,平静道:“且看来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