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修容“嘭”一声撂下茶盏,有些微茶水溅出,洇湿了她衣袖上含苞待放的月季花。紫嫣吓得连忙噤了声不敢再说话,只敢低头盯着鞋面看。
“若是以往或许真的不能,然而这会子正是皇上与她生气的档口,所以一切便都顺风顺水得多了。”孟修容拿眼睨紫嫣,语气冰冷。
紫嫣唯唯诺诺:“可是……皇上与裕舒夫人以往有些龃龉,不都是面上不和心内和的吗?”
孟修容啐一口道:“以前是为着什么?都是裕舒夫人落了人话柄了,皇上做些功夫罢了。可是这回,裕舒夫人陷了泥淖了?并没有,可见那就是真真儿出了些间隙了。到底男人就是喜新厌旧的,裕舒夫人容颜再美,也胜不过比她年轻的姝容华,论性格温和,她说到底明面一套,内底里却倔得什么似的。所以总而言之,皇上偏疼她些,也不过是顾念些旧情罢了。”
紫嫣见主子心意已决,遂不再多言,垂首缄默陪着,直到紫娟回来回话。果不出所料,紫娟问到一位粗使宫女时,她便回说似乎瞧见姝容华自瑶花斋方向往奇华阁去了。
孟修容忍不住拊掌而笑,站起身来挥手命紫娟下去,一面拉过紫嫣来问道:“自入行宫以来,裕舒夫人便一直用着养身的调理方子,这药是太医院送去的还是瑶花斋自己差人去取的?”
紫嫣回复道:“裕舒夫人倒一直都是自己差人去的,奴婢有几回还遇到过,是裕舒夫人身边的泷儿,倒不是簪堇和簪桃呢。”
“这倒更是天助我也了。”孟修容潋滟着妃色的唇扬起得意的弧度,眼波辉辉,双目微斜睨着紫嫣:“你如今即刻去安排……”
韫姜恍恍惚惚,脚下踩云似的摇摇晃晃回了房,一入寝室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迷糊起来。
一时间她恍然进入了无人之境,那里万里丛云,风烟浩渺,迷蒙不清。
重峦叠嶂,一山放过一山拦,百转千回的,却怎么也绕不出这秘境。
韫姜惘然若失,走在山烟氤氲的夹道,不知迷雾之外更有何物。往前走着,忽有岔道将路一分为二,定睛一看,只见两个路口分别站着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再往前,云雾散去,方才看清了竟是徽予与徽延二人。
但见徽予华袍加身,一袭玄色盘虬卧龙八宝纹长袍衬得他器宇非凡,头加赤金腾云冠,腰系和田如意珮,好不豪华奢侈,华贵十分。只见他向韫姜微伸出手来,眉眼稍稍添有薄薄笑意,口中说道:“姜儿,快些随朕回宫去罢。”
又见另一头,徽予只穿一身晏居秋色江牙海水纹袍子,提着一盏描花绘鸟的灯笼,眉眼含情,温柔唤道:“小妹妹快些,烟火该放了。”
韫姜一阵晕眩,不自觉地抬步走向徽予,可是刹那间天崩地坼,突然间闪现漫天灿烂的烟火,可是那火树银花的美景又登时灰飞烟灭。
一座座巍峨的高山似的宫宇拔地而起,远观之,只觉喉间被扼,窒息得如要归去一般。
韫姜被吓得惊出一身冷汗了。
突然之间,忽然有愈宁的声音远远传来:“主子!主子!”
韫姜吓得上气不接下气,陡然惊得睁开眼,只见得浅紫色的落花流水幔帐扯在头顶,一旁是愈宁惊恐慌张的脸。
韫姜觉得头晕目眩,看物、人都不真切了,模糊得遮了层纱帐一般。
“主子梦魇了,簪堇,你快些去请和太医来。”愈宁一壁替韫姜掖拢好被衾,一壁唤簪堇。
簪堇急得直跺脚,踱来踱去急道:“早上才说了,和大人被派了差事外出了不在。可是旁的太医不但不清楚主子历来的情况,而且也不放心啊!这可如何是好!”
愈宁难得愠怒一回:“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挂心什么太医,凭他是个赤脚医生,但凡会医术的,就得叫来瞧一瞧主子!”
簪堇被噎得无话可说,然而心里还是突突乱跳着忐忑不安,簪桃缓了口气,拉扯着簪堇的衣袖轻声道:“走罢,一起去太医署,眼看着哪位妥当便请了来罢。总归医者父母心,哪里总存害人心思呢?”
簪堇咬了咬唇角,怯怯看着愈宁小声道:“适才我也是急坏了,也是挂心主子的缘故。”
愈宁叹口气道:“我也是心急太过了,如今快休说闲话了,你快些去请罢。”双簪应下,连忙出去了。
愈宁转回身来半跪至床边,捻了帕子来替韫姜拭汗,韫姜如今气息微微,眼神迷离,口中含糊不清哭诉着:“不该是这样……”
愈宁见状也眼含辛酸泪,泫然欲泣,口中劝道:“主子,你且放宽些心罢,何苦这样呢。”
韫姜半睁半眯着眼,须臾回了口气,也就略略醒转些,也不那样朦胧糊涂了:“什么……?”
愈宁见她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些明亮之色,知道她是醒来了,于是赶忙拭了眼泪问喝茶不喝茶。
韫姜吃力地摇摇头,觉得胸闷气短,眼冒金星十分不适,于是将头歪向一边,自己费力地扯了扯被褥盖上身子,虚弱道:“不喝了,有些不利落,你去请个太医来瞧瞧,本宫暂且歇会儿。”
愈宁恐她睡了反倒不好,又再梦魇该如何处?
于是只得轻轻拉好被衾,而后说:“主子玉—体欠安,病来得蹊跷,还是别睡,省的再闹出些不妥来。”
韫姜一时想起适才骇得肝胆俱碎的梦来,心猛地颤起来,也不敢再睡。于是强撑着半支起身子,倚靠在愈宁塞在背后的团菊金丝靠枕上,只等着太医来把脉。
候了些许时候,双簪亟亟带来一个面生却神色温和的中年太医。
见他慈眉善目,行事稳妥,韫姜也就放了心,肯让他坐下替给自己把了脉。那太医望闻问切一番,而后道:“夫人玉—体欠安,受了些暑气,外加心内郁结不舒畅,痰气上涌故而导致晕眩梦魇。微臣开一剂药复一复心绪就好了。只是一点,还请夫人静养为上,大安前切记勿要劳心劳神。”说罢起身收拾了物什,行了礼方才跟着簪桃出去开方子了。
而韫姜只得撑到煎好了药,喝了盅药才又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