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王志远只是还没有这个危机感,他新婚燕尔,正沉浸在二人世界里,体会人生的美好。生活的重担对于他来说,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他还没有深刻的体会到,什么是生活的无情、绝望,所以他如今,仍然在过着随波逐流的日子,没有觉醒。
一天晚上,他临时回办公室拿东西,却发现了一个秘密。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人,一位是钟哥,另一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胖胖的,戴着副眼睛,王志远一看,认识,这是单位一把手林总编的大公子。
王志远偶尔在楼上打乒乓球时,见过他,知道他是林总编的儿子。这孩子还不错,见人挺有礼貌的,一脸和气,带着憨厚的微笑。刚来的时候,还是怯生生的,看到一张乒乓球台,已经被别人站住了,就不好意思的,站在一边,看热闹,眼里露出很是热爱的样子。
正在打球的报社员工,几乎个个都是非常有眼色的人,一看他上来了,连忙主动的站到一边,把自己打球的位置让给他。他也不客气,连声谢谢也不说,接过球拍,就一气打下来。别人都成了陪练的,一个一个,陪他尽兴,直到他打累了,主动扔下球拍为止。
王志远球打的不好,对这个也没有什么瘾,他就是觉得,这个公子哥的出现,把这里的气氛改变了。他一出现,大家都露出讨好、巴结的神情,似乎他老子是老大,他就应该是老大。巴结老大的儿子,给他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他就会在老子的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日后自己就可能有提拔升职的机会。
看到同事们一个一个,都是那种讨好献媚的脸,王志远在心里感叹,这就是现实中的中国社会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国人变得如此势利如此自轻自贱了呢?是什么原因改变了这一切呢!不这样他们就活不下去了吗?老天啊,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吧,这人都变成了什么样子了吧!
大家都这样,似乎约定俗成,比着献媚,讨好,不择手段,在这样的单位,要想生存下去,不随波逐流,又要保持住自己的人格尊严,确实需要勇气和毅力,甚至还要有不怕牺牲的精神,不患得患失,因为无欲则刚。
王志远是这样做的,当然他也希望,像自己这样人越来越多,这样大家会把这种媚俗的风气改变改变,报社本来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当然,这只是一个通俗的说法,因为王志远知道,从严格意义上说,不能说你受过了高等教育,就可以称为知识分子了。“文革”期间,戴眼镜的和有高中毕业文凭的,就被不识字的老百姓称为知识分子了,其实这个说法太宽泛,按王志远的理解,报社这么多人,别看有本科文凭的一大堆,硕士也有好几个,甚至有人是高级职称,都是这记者、那编辑的,但从严格的意义上说,他们都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
因为真正的知识分子,是要有独立的精神的,有健全的人格,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卑躬屈膝,讨好献媚。这样的要求,对普通人来说,确实也太高了,一般人读书,也就是为了日后能找一口饭吃。他们做起这巴结人的事情,比没有文化的人,做得还过份,真是丢尽了文化人的斯文。
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在当前的文化中,有一种有奶便是娘的社会风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贯讲究礼义廉耻的中国社会,变成了一个特别现实,特别功利的社会。在人们的思想中,什么礼义廉耻,人格尊严,一切都是骗人的,是约束人的思想的,是把人变得越来越迂腐要不得的落后思想,是封建社会的流毒。
人就这样活一辈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社会就是一个森林,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自然规律。你不能当官,不能发财,是你自己没本事,活该受气,受罪。
只要你能往上爬,能够赚到大把的金钱,不管你是怎么换来的,你就是人人敬佩的对象,是社会上所谓的成功人士,理应受到大家的尊敬。
曾经纯朴善良的社会风气,不知不觉间,就不见了。整个社会成了一个唯利是图的社会,一个急功近利的社会,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哪里还能找到一块净土呢!
王志远发现的秘密是,自己从内心里非常尊敬的钟哥,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在为林总编的大公子补课。钟哥做过英语老师,又读过硕士,英语一直都没有丢,为一个中学生补习英语,似乎是轻车熟路。
但他为单位的一把手的孩子补课,就有点特别的意思了。王志远推测,按钟哥的脾气,他绝对不会主动找到林总编,像别人一样,露出低三下四的神情,表示要为领导的孩子补课。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他做不来。那样确实是有点下贱了。
事情可能的是这样开始的,林总编主动找到钟哥,把他喊到办公室里,坐一坐,聊了会天,又拉了一会儿家常,回忆一下在乡里工作时的往事,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感情上通融的差不多了,林总编才开口谈到了孩子,说起自己的孩子学习不好,不争气,英语成绩最差,找不到好的家教辅导辅导。又问了钟哥的两个孩子,听说两个孩子学习都很好,成绩在班里都是前几名,根本不用大人操心,于是不住地夸赞,说钟哥教子有方。
钟哥被忽悠的差不多了,觉得这个领导,还是念点旧情的,对自己这一番话,还是非常暖人的,于是就立即生发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劲头,主动表示说,自己的英语还好,辅导一下,肯定没问题,反正自己晚上也没什么事情,就把孩子学习的事情,交给我吧。
林总编自然是顺水推舟,表示了一下感谢。自然会在今后的工作中,给予钟哥一定的关照。
果不其然,到了年底,部门领导调整的时候,钟哥就得到了一个部门副主任的头衔。不过这个副主任,只是报社下文任命的,没有往宣传部和组织部上报,也就没有地委组织部正式的副科批文。
这有批文没批文,差别可大了,有批文的,才是组织部承认的科级干部,就是从报社调出了,外单位也认。而没有批文,只是报社自己任命的,出了报社,就没有任何人承认了。只是每月的奖金,按级别多了上百元钱,比王志远这种,什么也不是,小兵一个的强。
王志远判断,虽然钟哥对林总编表示了自己的拥戴之情,主动屈尊,放下自己知识分子的臭架子,往领导心里做事。但在林总编的心里,他并没有把钟哥这样的知识分子当回事。一个是官僚,一个是臭知识分子,这根本上就是两类人,从气质上就不通。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舒服。或许在林总编的心里,他从来就看不起这样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也就配编编报纸,读读书,写点破文章,发发牢骚而已,给个小甜头就行了,重用不得。
王志远看了看,那些上报副科、正科的人选,都是一些领导真正欣赏的人,未来要重用提拔的干部,那些人基本上没一个喜欢读书的,都是处事老道,擅于迎合领导的人,在社会上吃得开,一个个八面玲珑,在报社也混的顺风顺水的。
对于钟哥的做法,王志远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就是换了自己,也会这样做。毕竟和领导搞好关系,又不失尊严,是两全其美的事情。钟哥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妥,级别提了一级,待遇提高了一些,可以补贴家用,他实在是太困难了,一年多个千把块,对于他,能办不少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