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实一通狮吼,顿将在场所有人吓得一抖,徐丽更是呆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你再说一遍,他是谁?”陈东实拍了拍自己的脸,揪起马德文衣领,骇声质问,“你再说一遍,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这样的问题,难道不是问他本人更加直接吗?”
马德文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崩顶的泰山般坍倒在陈东实心间。陈东实仍旧不大相信,吸了吸鼻,趔趄两步,苦笑着问:“他说的是真的吗?你是威龙?”
坐在地上的梁泽眸色一凉,悲从心生。其实很多时候,没有回答,就是最显性的回答。
“你说话啊!你特么到底是谁?!”陈东实发狂般地将他扑倒在地,欺身压在他身上,掐着他脖子,“你说话啊,说啊!你给我说话啊!!!”
“我我”梁泽被死死扼住了气管,短暂的窒息让他根本无法发声,他抻长了手想求陈东实松手,却感受到气管越收越紧,很快,他放弃了挣扎。
“你说话啊你是谁?你说——”陈东实泣不成声,见身下人的反抗逐渐平息,渐渐将人松开,仿佛从迷魂夜里回过神来,替他捋顺刘海,“你说你好好说,你到底是威龙,还是梁泽……?”
被心爱之人如此磋磨的李威龙早已意识崩溃,果然,杀人莫过于诛心。马德文一招真相大白,便是用来对付自己最好的利器。他清楚,自己最大的软肋就是陈东实,而让陈东实做这把刀,无疑在伤害自己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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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是。”
李威龙重重地把头点下,鼻血一滴一滴滴答在地上,伴随着似有似无的抽泣,这场经年苦等的重逢,注定以惨烈开局。
“我没听错吧……”陈东实吭哧一笑,环顾四周,笑声极尽讽刺,“你真的是威龙?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威龙?”
“是,我是李威龙。”梁泽闭上双眼,抿下上涌的血气,瘫倒在墙边。
“我不信”陈东实拍着大腿,回头看着屋子里众人,神情失态,“这不逗小孩子吗?我才不信我不信!哪有这么骗人玩儿的,我才不是傻子呢,我不傻的,我不傻”
“你不用不信。”马德文趁热打铁,“你见过王肖财,知道他捅了李威龙四刀,刀刀都在要害。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你走过去,扒下他的衣服,看看他身上的伤,你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李威龙了。”
陈东实浑身发抖,努力晃动着脑袋,不可遏制地想起一段段曾经。他想起月台前李威龙满当当的笑脸,想起他穿着制服骑着自行车下班,想起他带八两猪头肉来找自己和肖楠吃饭,想起他在那些燥热黏腻的暑夜,和自己裹在草席里相拥而眠。
过去的爱意蒸腾滚煮,掀开盖来,却是满锅蛆蠕不堪。陈东实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这四年来殚精竭虑,这四年来魂牵梦萦,到最后,不过就是别人计划中的一环。
马德文为了伤他,不惜挑破真相,梁泽为了抓罪犯,不惜选择隐瞒。人人都有目的,人人都有苦衷,却没人哪怕施舍般地停下来问一问自己,“嗨,你还好吗?我这样做,你是否会觉着伤心?”
陈东实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嚎啕大哭。就好像这四年的委屈和怨恨,统一结算在今天。
那么他算什么呢?这么多年里,自己算什么?一厢情愿的小丑,还是自作多情的傻瓜?他发自真心地待人,每一天都遵从老母的叮嘱,发誓要善良,那么又有谁对自己善良过?自己又有哪一天,被真正善待过?
哭声愈演愈烈,整个屋子的人都沉默住了。徐丽含泪扶着马德文的臂膀,腕间的金手链隐隐发光,晕成这房间里唯一的暖色。
“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梁泽闭目一笑,神色悲怆。他慢慢抬起手,一颗颗解开制服纽扣,露出那片嶙峋的锁骨。
然后,掌心抹过皮肤,粉质像陈年老宅的墙皮,鳞次剥落,那道蜈蚣般粗长的创痕得见天日。纵然年岁已久,依旧白得刺目,白得深刻,深刻到捅进陈东实眼里,烙出一个穿心的血印。
“还有”
梁泽抹去血渍,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撕开附着在脸颊上的软胶。一片,两片,三片,四片足足二十八片,一一被撕下,最后露出的,是那大半张脸间称得上恐怖的烧痕。
那张面容一半是清俊的眉目,一半是被汽油腐蚀过的息肉。就像被硫酸泡软后的硅胶一样,除了眼睛眉毛,没有一处规整。这么多年以来,李威龙从不敢对着镜子,哪怕遮掩得再好,伤痕已经达成。而能遮住的只有外伤,心中的百孔千疮,又能拿什么来隐藏?
“还想再看吗?”梁泽面如死灰,一身了无生趣,“这样的伤,我浑身都是,现在你信了吗?”
陈东实惊惧地说不出话来,他从没见过如此狰狞的躯壳,像是把李威龙活脱脱变成了另一个人。陈东实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他是梁泽,而现在,却要他回过头来承认他是李威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不可能到好像当初不可能接受他死了一样,而今的自己,也不可能接受他又“活”了过来。
而更难以启齿的是,相比不能接受梁泽是李威龙,真正让陈东实崩盘的是过去数年里宛如失心疯般寻死觅活的自己。深情二字在此时就是一种侮辱,一种唾骂。陈东实放不下那些被击散的自尊,眼前的一切,都在不计其数地重复着,他是一个傻。逼的事实。
“你不是李威龙不是”陈东实疯狂摇头,不停捶打着脑袋,“咚咚咚”地使力,像是要把脑浆都捶出来,“你特么少骗我,鬼知道这些疤是不是你以前留下的,威龙早已经死了,他死了,他的骨灰好多人都看见了,葬礼上人人都在。王八蛋,你少来骗我,你们一个个的少来耍我!”
“你还不肯接受现实吗?!”马德文一脚踹在陈东实背上,用力之狠,让陈东实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他就这样像一团垃圾似的滚到李威龙身边,两人一样狼狈,一样落寞,此时此刻,却拘谨得像是对陌生人了。
“东子我是威龙我真的是威龙”梁泽痛哭不已,前所未有的灰头土脸,像是回到四年前西伯利亚的那个雪夜,“我记得你的生日是二月初八,我记得你背上有道从牛身上摔下来的疤。我知道你爱吃番茄炒蛋胜过鱼肉海鲜,我记得我记得你说过的一切对不起东子是我骗了你”
“二月初八”陈东实举起双手,半痴半傻地看着掌心细纹,不断重复着李威龙的话,“初八牛背番茄炒蛋鸡蛋”
他嗫嚅良久,复抬头问:“……你是威龙?”
两人泪眼相望,泣不成声。
“你真的是威龙?!”陈东实抓住他衣领,剧烈地摇,“我日你妈李威龙,你个畜生,你个王八蛋,李威龙,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他不停谩骂着,把他所能想到的所有下流的、歹毒的字眼尽数灌注到眼前人的心里去。他恨不得那些辱骂全部变成针,一根根、一遍遍扎满他全身。他想听李威龙惨嚎、想听他求饶,他要他一样体会自己这过去几年来的痛苦与煎熬,一样把这几年来的思念和眼泪、鲜血和哗然全部还回来!
“我打死你个不得好死的恶心玩意儿!你个下三滥的畜生东西!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