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第一次在姜乾青的面上见到这样的表情。
狰狞而又扭曲,仿佛从深海沉渊之下爬出来的恶鬼,哪怕自己已经要七零八落尸骨无存,也一定回挣扎着把敌人拖下去,即便是死亡也绝不松口。
“圣人陨落,可绝非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通天并未因为他的话而有所疏离,只是道,“你我都自洪荒走来,所以你该知道,我们成为圣人,便是身负一缕大道。大道不毁,我等不灭。”
可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有天衍五十道运转,若是有朝一日大道有失,便是整个世界都将要走向末路的大事。
圣人与世界同存。
“我知道。”姜乾青说,“通天,我并不是毫无准备、只会莽撞行事的人。”
因为在通天来的时候,这一片空间就已经被他划入了自己的洞天之中这比起来,不受到外界天道的监测,因此姜乾青也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和做点什么。
有漆黑而又庞大的阴影从他的身后一点一点的立了起来——这时候便能够看清楚,那毫无疑问是一只巨鸟,姿态优美,毫无疑问是造物主极美丽的作品。
这只鸟或许本该有着华美的尾翼、羽毛丰沛的翅膀,灿烂的羽冠,将日月的霞光和漫天的虹彩都披在自己的身上,就像是通天曾经见过的那般。
然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黑影形销骨立,即便只是这样的剪影都能看到那些横贯于这具身体上的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折断的双翼上能够看见其下的森然白骨,而身后的尾羽更是黯淡无光。
“你的本相……怎么变成了这样?!”
通天终于骇然。
“我的本体被镇在灵山之下,魂魄被投入黄泉尽头,如此数千个纪元,直至灭世末法,天道崩毁,世间再无求仙路。”
“西方二圣不比你们三清与女娲,手中拥有着能够镇压气运的宝物,若是想要让他们自己的道统长盛不衰,自然也需要一件镇运之物……”
少年人眉眼含笑,通天恍惚之间从这一副陌生的面容上看到了其下的那个魂魄,拥有着开天辟地头一等的极盛的容貌,光华之绚烂几欲同星辰争辉。
他听见对方说:“你看我和我那个蠢货弟弟,像不像这足以镇运的天生灵物?”
通天并非蠢人,也并非没有任何见识的无能之辈;当姜乾青这样一说,他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在对方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也明白了他那根本无从去掩饰和一场的、对于西方两位圣人的刻骨的仇怨。
无论是姜乾青还是他的弟弟,全部都根脚不凡,即便是在准圣遍地走、金仙不如狗,路边随便捡一块儿石头起来都能有一番了不起的来历的洪荒,他们也依旧是拥有着最为尊贵的那一批资质和血脉的群体当中的一员。
可如果真的有谁不顾天和与颜面,取了他们的身体炼作容器、熔了他们的魂魄以作器灵……
通天近乎是骇然的意识到,那的确能够得到不输于他的诛仙剑、女娲的山河社稷图、妖族的东皇钟并河图洛书这一类的、足以镇压气运的至宝。
“那么如今出现在这里的你……”他的声音变的有些涩然了起来,不知道自己的问题该不该继续问出口。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能从后世归返、又为什么要借了哪吒的身躯行事吧?”无需他多问,姜乾青便自顾自的接了他的话,“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你知道的,我以前并不怎么喜欢我的弟弟。”
姜乾青回过身去,看自己身后立的那黯淡到几乎随时都有可能消散的法相。法相的心脏位置有一点极为微弱的、但是却始终坚定的亮着的光,是比太阳还要更为璀璨夺目的金色,护着这法相不至于破碎。
通天应了一声:“对,我记得。”
说是不喜欢都算是程度轻了……这对兄弟之间根本就是势如水火。做兄长的看不起弟弟的冲动愚蠢,做弟弟的也厌恶兄长的傲慢,即便拥有着这个世界上面最亲密的关系,大概千八百年兄弟俩都不会见上一面。
“但就是我这个愚蠢的弟弟,献祭了自己的元神和修为,硬是在黄泉之下打开了一条路,将我的魂魄送了出来。”
那曾经是同他相看两厌的脸,但姜乾青从没有想过对方会付出这样的牺牲。他的弟弟到了最后,甚至已经无法再维系人形的模样,而变成了不到巴掌大小的雏鸟,连羽毛都是稀疏的,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过于可怜。
幼鸟非常非常努力的仰起头,冲着他叫了一声。尖尖的,细细的——是没有任何含义的,非常单纯的叫了一声,接着便气息彻底的沉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