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兰茨胡特公爵以及其他十几位巴伐利亚贵族的生命,伴随克莱恩·沃尔夫冈生命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癫狂,在宛如大日凌空的爆炸中灰飞烟灭。
他们和克莱恩相见不过数面,不了解对方,更犯不着共情一个陌生人。尤其当他的癫狂所带来的是更多生命的毁灭、家庭的破碎时……
最后,罗贝尔也没有弄明白,克莱恩为什么非得死,他非死不可的理由是什么。
他与弗里德里希的恩怨情仇,这两天,罗贝尔已经从伦根菲尔德的其他人口中了解到不少。出身低贱的奴仆与善良的主人,当这份不计后果的善良压得人喘不过气时,爆发便在所难免。
这与升米恩斗米仇无关,仅与人的七情六欲有关。克莱恩憎恨的是把他抛弃在伦根菲尔德不管不顾的弗里德里希吗,就像一只被善良之人救助的流浪猫,第二次被遗弃后往往比第一次更加愤怒。如果没有看到光明的话,黑暗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如果没有看到……
不一定,但说不准。
他憎恨的事物一定是终身无法摆脱的、宛如梦魇般的噩梦。
就像他临终前最后的思考,他没有对不起谁,更不打算帮助到谁,一切都是为了通往解脱的罪恶大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用大白话解释就是:老子乐意,你管不着。
叮铃。
晚风吹动了街道旁成衣店门前的风铃,伊莎贝尔压住被风吹起的长发,耳坠在风中摇晃,布拉干萨家族的族徽被清清楚楚地印在其上,如实映入罗贝尔的眼帘。
贵族,平民……
他憎恨的会是这个逼迫他与友人分离,逼迫他为自己的出身终身受辱,逼迫他为了权力和自由而不择手段地向上爬……的这个社会体制吗?
“在看什么呢,小子,你看起来又陷入乱七八糟的迷思了。”盖里乌斯的声音将他从思考中唤醒。
“老盖……”罗贝尔问道,“掌握一切财富与权力的贵族官僚,驱使芸芸众生奔赴战争、缴纳税赋、服从劳役……为什么呢?”
“你问我为什么,这讲不清楚啊。”盖里乌斯叉着腰挠挠头,“尤里乌斯家族从罗马城建立伊始就是贵族,代代传到我这依然是贵族,就这么简单的问题。至于纳税参战,这不是公民的义务嘛。”
“义务……义务和权力该是对等的,书上是这么讲的。”
盖里乌斯理所应当地点头:“对啊,不然公民权和保民官是干什么的,贵族共和国懂不懂?不给公民权力,谁来给罗马打仗,光靠贵族,我们早被杀不完的哥特人淹没了。”
“那奴隶呢。”
“奴隶不算人,算财产,受罗马法典保护呢。”盖里乌斯依然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就是……怎么说呢。我们的奴隶,曾经也是其他国家的公民吧。毕竟都是人类,有时候看他们的惨样,说我没点感觉是不可能的。”
“那么,为什么?”
盖里乌斯摇摇头:“就算你问我为什么……法律这种东西本就是不讲道理的。碑石上是这么刻的,我们这些后辈就遵守。我也想改变我生活的时代,但我刚想做些什么,就被法罗和布鲁图斯那些家伙弄死了。”
“真是很复杂啊,我还是不明白。”
“你、你们!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地聊天啊!”
伊莎贝尔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罗贝尔偏过头去,她正和卡特罗恩等人一同奋力推开废墟中的瓦砾与断裂的木板,将尚有呼吸的幸存者从废墟下救出。
“瓦伦特,听到我的声音了吗?瓦伦特!”
不仅仅是他们,被爆炸声吵醒的镇民也竭力搬动着建筑物的残渣,没人来得及考虑发生了什么灾难,也甚少有人因担忧灾难重临而逃跑。
名叫瓦伦特的男人很快被救了出来,他的腿被砸断,不断痛呼着。
“大夫呢?大夫在哪里?”
“灾难降临时,幸运儿下意识去拯救受苦的可怜人,这也是人性。互帮互助、团结一心,唯有如此,方能在无数灾难中渡过难关,延续至今……几万年前就是如此,几万年后依然。”
不知何时,灰背隼落在他的肩头,舔舐着羽毛:“人性也不全是坏处,有好有坏,这才是‘人’嘛。你也得学会享受旁观者的角度,陷得太深在任何时候都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