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墙不知道潜伏在学府内的杀手有多少,但既然路先生告诉他,这帮人是冲着他来的,这里面自然都是实话。毕竟这位径山医仙若真的想要害他,他当初早就死在陈梁了。
不过萧墙却依稀记得,自己被莫信刺中倒地的时候,挡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个身影。那个身影跟自己差不多高,自然不可能是莫家的人。何况那莫信又是凤凰阁的内府总管,一般人可不会为了一个外人而得罪他。
萧墙抽丝剥茧,脑子里总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有什么因果关系。记得来秣陵之前,他曾与柳临江私下密谈了一晚,说当初在陈梁,他和莫沉凉确实也抓住了不少竹家的杀手。然而这帮杀手当初对付萧墙的时候少了根筋,可偏偏在保护雇主身份一事上做的极为周全。
众人将他们从县衙里带出来的时候,一个不察竟让这帮歹人舔舐了缝在衣领上的鹤顶红,丢了性命。为这事儿,莫沉凉还没少花银子跟县衙解释,毕竟认识他们带出来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对外也不好交代。
虽说他们明面上不过是绑架了萧墙和可怜的人贩子,但私底下,见过这帮杀手的人都明白,他们就是冲着莫家来的。何况如今朝中皆是竹党的人,这么大一票人突然不见了,真当他们看不见?
他们都是竹家雇来的亡命徒,这点可以肯定。但问题在于,莫沉凉想要的证据还是没能从他们嘴里给撬出来。萧墙觉得,既然连陈梁都能混进来他们的人,这大殷朝廷管不到的秣陵,想要混进一帮人应该也不算太难。
以宁染江的代表的墨梅阁杀手,如今受雇于莫沉凉,正在外围从事反竹活动,若是他们的人出手相助,萧墙还有些相信。只是……他们那儿还招小孩子?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那执事便领着之前那个可疑的学子到了他跟前。
“人我给你带到了,接下来可就不关我的事儿了。”为了表态,负剑执事还特地将抓着他手臂的手松开,将其推到了萧墙的面前。
后者这才看清楚,这小子正是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那个怯懦少年。
靠近了些,他才发现这小子生的清秀,倒有些女儿家的阴柔在里面。脸似脂玉,和这帮虽然保养良好,却仍有阳刚之气的公子哥们有天壤之别。萧墙脑子里就没多少墨水儿,这模样也只能让他在心里生起“英俊”这么一个词。
那少年看着他有些怯懦,连忙便想转身离开,执事却向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路,“抱歉了,今儿你不把话说清楚,不能走。”
一听这话,这少年低头思索片刻,看着自己这身黑布白边瘦竹纹的长衫,竟“噗通”一下跪在了萧墙面前。
萧墙还以为这小子是被逼急了,在想什么法子杀他。哪知道这冷不丁的就给跪下了,他年纪也不大,无缘无故受此大礼,可是要折寿的。
“祖宗!你这是做什么?!”萧墙连忙上前去扶,却又害怕这小子衣袖里藏着什么暗器短兵,就这么隔了几步,做了个“快快请起”的动作。
“阿笨……是想替竹家,给公子您……道歉。”竹似愚说这话的时候,脑袋更谦卑的低了下去,这脑门都快贴到地上的黄土了。
“竹家?你替竹家道哪门子歉?”萧墙是彻底懵了,且不说柳家跟竹家是血海深仇,你这么叩个头就打发了,让那些死去的柳家英灵怎么办?
从前他跟着父亲去秦阳贩货,大公子都会让官家给萧二十一些补贴的银子,逢年过节还有专门的礼物奇珍送上门来。萧墙还记得自己的母亲说过,自己还在她腹中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若不是柳家人的灵芝送得及时,只怕他和萧乞儿早就不在人世了。
撇开他父亲和柳家的关系,就算是他本人,也对柳氏颇有好感。知道他们都是些为富不奸、为贵不恶的好人。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忍受柳临江无数次近乎于无礼的试探,决心助他柳家一臂之力。
加之他如今虽尊嫡入族,有个柳家的姓氏,但却并非柳家的血脉,他有什么权利代表罹难的柳家人,原谅那些豺狼虎豹的血海深仇?
听萧墙发问,竹似愚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我是……我是泾川竹氏嫡长子……竹似愚。”
怪不得……怪不得萧墙就觉得这小子的衣服惹眼,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那衣襟上绣着的阴阳竹是什么东西。
萧墙突然愣住了,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个低着头下跪的少年,缓缓站起身来。
那一刻,他脑里浮现的确实那个时常出现在梦魇之中的暴雨夜。
每一声嘶喊哀嚎,他都能听清楚来自何人。每一个声音的消失,每一句歇斯底里的咒骂,身后在暴雨中却依旧熊熊燃烧的萧家寨,以及……那个被无数士兵按倒在芦苇荡的可怜女子。他还记得……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是如何死在乱军之中,被人枭首挂在秦阳城门的样子。
“啪!”
伴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竹似愚被使了浑身力气巴掌打翻在地,接踵而至的便是卯足了劲儿的一记重踢。这一脚赏在了他的肚子上,还带着他嘴角没忍住呕出的鲜血。
萧墙怒浮皮下,脸上却依旧平淡如常,冷道:“说实话,我不清楚你究竟是不是竹家人。但……你既然愿意替那帮畜生说话,这一顿拳脚,就活该受着。”
这只幼兽的怒意,即使是旁边看着的负剑执事也感受到了。虽然沈夫子示意他不要插手,但若是萧墙再做出更为过激的行为,为了这竹家少主的安危,他只能上前制止。
可问题又在于,竹家与柳家的权力之争,在这高墙之类更是无人不知。至少他在情感上……巴不得萧墙杀了这竹家的混账东西,以报血海深仇,可碍于身份他又不能做。
犹豫再三,他还是选择张口叮嘱一句。
哪知道他的嘴巴刚动,萧墙便张口道:“我知道,我不会要了这小子的命。”
说到这儿,萧墙伸出手来,一把扯掉他头冠上插着的玉簪,用力将其扯掉扔在地上,又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硬生生给拎了起来。
“让这畜生死……太便宜他了。”
此时的萧墙,真就如同一直怒极狼獾,让旁人心生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