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悠悠叹了口气,缓缓起身?,瞥向虞斯,却?是轻声对宫人?说道?:“方才你们都听?见了,禁卫军中有叛党乱政,对陛下暗下杀手,忠勇侯前来救驾,功不可没?,而今圣上毒发,合该公布此事,排查并缉拿乱党……你们且去?布告吧。有劳太医,再请几位同僚过来,一齐为圣上诊脉医治。”
太医与宫人?抖如?筛糠,爬了出去?。
柔嘉弯身?,一手去?扶辛帝,一手拉开惊疑的楼庭柘,安抚地朝他笑了笑,在他更不解的注视下,对虞斯说道?:“忠勇侯确实是来救驾的,只可惜来晚了,本?宫现?在都不知道?是该将你算作同盟,还是算作墙头劲草了。还不打算拿下本?宫吗?”
焦侃云睫羽一颤,心脏蓦然?收紧,呆滞地看向柔嘉。
虞斯从容地道?:“此刻再将娘娘拿下,无济于事了吧。娘娘在本?侯赶到之前就下好了毒,若是有解,也不会?现?在就开始坦白,娘娘分明已有万全之策。也对,敢将毒物藏在自己身?上,带去?祭祀的人?,怎么?看,都是个不容小觑的狠角色。若非在毒蝎的爪中寻到一星的布帛碎屑,本?侯也想不到娘娘敢这么?做。娘娘一句话就定了微臣的救驾之功,若是逆反行事,救驾就成了谋逆,娘娘该不会?把陛下的毒落到臣的头上吧?禁卫军中还有娘娘的人?,本?侯今日能不能带绰绰离开,恐怕反而要仰仗娘娘。”
“哪里的话,侯爷勇破三军,本?宫那点人?脉,不够你杀的。”柔嘉一笑,抬起焦侃云的下颚,“本?宫说什么?来着,不会?让你白跑一趟。其实在你送信之前,本?宫根本?就没?有找过陈徽默,故意那么?说,就是为了让你向他提起本?宫,这样他才能知道?,是谁当了好心人?,放你为皇后送信,如?此,本?宫再找他时,才能教他信任本?宫。毕竟本?宫曾与皇后分庭抗礼,若贸然?联系他合作,恐怕他根本?不会?搭理。”
焦侃云目光灼灼地凝视她,“皇后娘娘亦知情?…她还活着?”
柔嘉松开她的下颚,冷嘲一声,转而对地上不可置信瞪着她的辛帝说道?:
“背弃家乡,抛弃挚友,爱人?死于荒灾,本?宫只身?来到这偌大的吃人?炼狱,宫里明争暗斗的一切都使本?宫恐惧,恐惧着、恐惧着,本?宫就不恐惧了,因为本?宫发现?后宫中人?人?如?此,皇后根本?不爱你,谁都不爱你,本?宫早就知道?了,可你又以为本?宫稀罕争你那微不足道?的宠爱吗?…早在你将皇后打入冷宫时,本?宫就与她同谋,要借这个大好的时机,治你于死地了。
“焦侃云撺结陈徽默的这步棋,简直就是天助我也,得知柘儿参与兴庆府之谋,本?宫确然?慌张,但一细想,若能成事,陛下在阴间之怒又有何惧呢?遂放手让他高兴。至于陈徽默,皇后以情骗他,本?宫可没?有骗他,他知道?凭一己之力要在重重军卫的祭祀上谋刺,异想天开,但本?宫告诉他了,他不过是一道?掩人?耳目的墙,若是为本?宫铺路,一切就能顺理成章。
“本?宫多年荣宠加身?,替皇后掌凤印、理六宫,只再需要一个众目睽睽之下舍身?护驾的功劳,文武百官、黎民百姓自会?对本?宫歌功颂德,任谁都不会?猜到本?宫的身?上,待陛下去?后,他们要信任谁,也是一目了然?。本?宫机关算尽,甚至算到了被你打翻的那杯茶,陛下的脾性还是这么?暴躁,暴躁到亲手销毁了证据。只是,但凡陛下再多喝一口,也不至于让本?宫在一旁听?你啰嗦这么?久……”
她俯瞰着地上蜷缩的人?,厉眸微沉,笑意不达眼底。
辛帝已痛得浑身?扭曲,唯有残气:“朕送你皇后才配有的鲛珠…”
柔嘉冷声即答:“本?宫也送了你一个继承皇位的好苗子?。等你寿终正寝,大辛不知还有没?有气数,届时大辛的武将都要被糟践完了,本?宫虽不通军事,却?也晓得刚愎自用、急功近利者无异于自掘坟墓,所以本?宫顺势而为,必要让他们几个阻拦你穷兵黩武,然?后再借祭祀这一局,将你扼杀。如?今武行人?才辈出,正是江河日上的好时候,大辛若是稳步前行必然?趋向鼎盛,你若不死,这盛世轮得到储君的头上?”
辛帝只余那一口气,却?是怒目圆睁,以气叱问:“你对朕,逢场作戏…竟能作这么?多年……”
“当然?,本?宫自入宫起就在忍受你,忍受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拿到立储的圣旨,为了能在如?今这一刻,亲眼见证你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文臣心散,武将逆骨,百姓怨唾,而你,奄奄一息之时享尽枕侧之人?叛离之痛。更是为了在你死后亲口宣布……”柔嘉的视线缓缓平移,落在被太医们敲响的殿门上,她从袖中拿出圣旨,向楼庭柘递去?,轻启红唇,沉声威严:“吾儿登基。”
地上三人?心神俱震,皆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张扬的女人?。焦侃云瞳孔剧颤,下意识看向楼庭柘,他脸色惨白,滞涩不堪,疯狂消化着亲生母亲这弑夫杀帝的一幕。
不多时,楼庭柘低垂眉眼,看向地上被药折磨得蜷缩挣扎的辛帝,他再无法?发出一字,眼中透露出绝望而凛冽的杀意,令楼庭柘浑身?血液倒流。他知道?,辛帝在试图对他发出最后一个命令:杀了柔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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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辛帝,是没?有绝对服从性的。这一点,自出生起,母妃就不辞辛苦地灌输给他了。
楼庭柘看向焦侃云,她眼中满是迷茫,眸底却?攀爬出一丝对新朝盛世的祈愿。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日帐帘轻晃,他荒唐地唤她为主?,“你若想要盛世太平,我装模作样,也会?成为明君。”
楼庭柘紧凝着她,一眼不曾挪转,缓缓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接过圣旨,直握得手指骨节皆泛白,满目充血,眼前人?,心上人?,自此以后,更如?,隔山隔海:
“恭送父皇。”
尽管这一局借势而为,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柔嘉真正回忆时,仍旧觉得苦涩不堪,如?蹒过千重高山,蹚过万里深海,以至于后来,当楼庭柘问她:“儿臣总记得幼年,母妃说,只要有权有势,就什么?都可以得到。如?今儿臣没?能得到最想要的,母妃谋尽半生,站在高处,又是否真的心满意足?”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想念入宫前的时光,想念那个不惜跋山涉水来到她的窗前,送她荔枝的少年郎。
那时候,她不叫柔嘉,也无须柔和嘉善,她的名字是扶光,是最耀眼、最张扬的太阳。
第94章魂梦。
人难料旦夕祸福,世间之事瞬息万变。
“禁卫军中某副将叛变,先于祭祀大典投放毒物?,故布天罚疑阵,欲使辛帝死于毒蛰生溃,继而?面目全?非,于众目睽睽之下尽失君威,幸而?柔嘉皇贵妃机警敏锐,舍身救驾,叛将一计不成,故技重施,带兵围逼御殿,又毒杀辛帝,忠勇侯察觉蹊跷,不惜冒大不韪,携营众闯宫救驾,虽将叛将斩于剑下,但辛帝已服毒发作,性命垂危,已将传位圣旨交予二皇子之手,皇贵妃泣涕不止,仍命太医院全力以赴。”
焦侃云任由虞斯牵握着手离宫的时候,夜幕四合,这段如同话本一般的宫变说辞,正被无数太监向宫外传递,太医院还在装模作样地扎针救治,额间却密汗层发,从脉象上来看?,已是?回天乏术,但皇贵妃没喊停,他们谁也不敢现在就宣告圣上驾崩。
焦侃云想,这场戏还要做给天子近臣和后宫嫔妃们看完,才算一个完美的收尾,虽有立储圣旨在手,却难保不会有不同的声音质疑,柔嘉最是?心?思缜密之人,绝不会?在尚未尘埃落定前就放松警惕。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想不通了。
中秋宴那夜,柔嘉借口欺罚她,将她带到皇后宫殿,拿信送信,畅通无阻。那时自己就?对皇贵妃能只手遮天感到惊疑,原来,柔嘉的势力早已无孔不入,禁卫军、内侍监、太医院,甚至是?支持楼庭柘的外臣党羽,结起?了一张紧密的网,只差一个饵子。而?自己就?成为了关键纽带,联结起?了陈徽默这个饵子。
为什么?偏偏是?陈徽默?因为柔嘉早就?知道,自己攒聚毁祀的朝臣们,都是?由陈徽默领携,只有他为阻拦东征而?死,才能使这场“天罚”在朝臣眼中更震撼。不管他是?真得天罚也好,还是?服毒积瘴、甘愿爆体明?志也罢,其?视死如归,阻拦辛帝的决心?,落在朝臣眼中,就?是?一种“辛帝敢以?战事问天,天答曰不允”的“结果”。柔嘉需要这样的结果,让朝臣们看?到,她柔嘉是?多么?的忠诚,不畏天罚,也要舍身护君。
那些毒物?之流,除了凭空出现?,让这场闹剧更像神秘的自然给予的天罚以?外,也让大家更直观地看?到柔嘉是?如何无所畏惧——毕竟她当众演示了以?身作掩,徒手将毒物?从辛帝的身上掀开,这等勇猛的行为。更是?为了在辛帝的死因传出宫后,让百姓们都以?为辛帝就?是?因天罚毒蛰而?亡,宫闱内的二次毒杀,自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而?柔嘉允许楼庭柘参与兴庆府一事的原因,焦侃云心?想,恐怕不是?单纯地任由楼庭柘高兴折腾,反而?是?在想清楚了太上皇对朝局的影响之力后,有意放任楼庭柘与太上皇密切接触,攀好关系,以?免成事之后,太上皇反倒要过来掺和搅事。
至于柔嘉一定要现?在杀了辛帝的原因……焦侃云觉得,柔嘉亲口所述的“武将层出,盛世兴起?”不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还是?多年来对辛帝的厌憎堆积压存,在皇后被辛帝囚困冷宫、以?毒折磨的时候,爆发了,柔嘉会?想,她自己心?中也藏着一个爱人,每日对辛帝虚与委蛇,装模作样,倘或哪日流露出这份背叛,自己的下场恐怕和皇后别无二致。毕竟辛帝只因一枚渊渊友,就?窥破了皇后的异心?,自己又能装到何时?她装够了,索性就?为自己最真实的欲望活一回。
如今盘来,唯一让焦侃云意外的,唯有皇后。
“在想什么??”虞斯骑着马在道上慢悠悠地走?着,寒风肆虐,他用双臂将她裹在怀里,“你已经想了一路了。”营众列队跟在身后,脚步声?在清冷的夜间格外响亮。
“皇后娘娘对陈大人……不似我和阿玉那般,也不似你我这般,恐怕还要复杂一些。”焦侃云想起?那封令陈徽默委顿哭泣的信,“真情?有之,利用亦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