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人群却一阵骚动,而江面上那些高举着红旗或者小伞的“弄潮儿”们,也个个都踩着水,从江面上探出身体,如临大敌。
“来了!”
明远听见有人在大声喊。
他却还什么都没看见。
终于,明远在地平线上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钱塘潮吗?
明远毕竟是亲手做过“模拟”钱塘潮试验的人,钱塘潮在他的印象里还只是玻璃匣子里一道细细的水线。
可是,这念头刚刚转过,远处的小小白点立即变成了一道长长的白线。
这时,耳边如闷雷一般的潮声传来。钱塘江中的弄潮儿们显得更为紧张。
几乎只是一转念的工夫,那道远处的白线已经成为一道翻翻滚滚的水墙。巨大的潮头泛着白色的浪花横推而至,而潮头后还跟着一浪接着一浪,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
潮声已响至狮吼雷鸣一般,潮水带着千军万马之势朝明远这边奔涌。钱江水宛若喷珠溅玉。瞬间明远已觉自己的面孔和衣衫前襟全都被江水溅湿了——幸亏他刚才给自己穿上了一件油纸雨衣,否则浑身上下被打湿的这副模样,应当十分狼狈。
他一转头,竟发现刚才身边还站满的人竟全部都往后退了十几步,自己现在竟是孤零零地一人,站在距离江面最近的江堤上。
“远之——”
似乎是苏轼的声音,正在叫他。
明远心中也泛起不安的预感,迅速回身,飞快地往高处赶。
正在这时,一道巨大的潮浪突然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向明远这边径直拍下。
一时间围观的人群同时大声呼喊,但是却比不上身后的潮声惊天动地。
明远心中只有两个字:“完蛋”。
他用最快速度发足狂奔,但是潮水来得要比他快很多,明远踉踉跄跄地迈出几步,就觉身后已有一道水墙,遮蔽了正午的阳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
我会被卷入江中吗?
明远一时胆寒,他可没有那些“弄潮儿”那么好的水性,要是现在被卷入钱江中……多半会挂。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拽住明远的胳膊,将他往斜刺里拉着连奔十几步,将将错过那个浪头。
明远能听见浪头在他身后狠狠地拍下,而落在他身上的,只是少量的江水,既没将他完全淋湿,也没有让他变得太狼狈。
明远一抬头,刚要道谢,就发现是一位军中将校,穿着戎装,戴着巾帻,大约二十三四岁年纪,面带笑容,眼神干净。
“吾是钱塘县尉治下的校尉林乐生,此乃分内之事,小郎君不用谢!”
对方驾轻就熟地客气一句,而明远惊魂未定之下,连道谢的话都还未说出口。
他赶紧补上:“救命之恩,哪能不谢过?”
刚才若是没这人带着明远岔开潮水来的方向,明远许是会被潮水卷到江里去。
林乐生却一咧嘴,一指苏轼沈括所在的方向,对明远说:“那边是小郎君的朋友吧!刚才听见他们那里着急呼唤来着……”
明远还未来得及应下,这个快嘴的校尉已经又补充道:“我们蔡县尉也在那里!”
蔡……县尉……
明远颇为无力地想。
怎么竟会在这种时候,见到自己最不想见的人?
他抬起头,向苏轼与沈括那边看过去,果然见一个穿着官袍的挺拔身影正立在苏轼他们的车驾旁边。
林乐生见了明远这副模样,忍不住关心地问:“小郎君是不是受了惊吓,要不要吾扶你一扶。”
明远心想:他就是被潮水拍死,也不能在蔡京面前流露出半点虚弱的模样来。
这样一想,明远陡然间精神振作,冲林乐生大方地笑道:“不必了。我原本就认得蔡县尉,届时一定表明感激,且摆上一席酒犒劳各位校尉,届时请务必笑纳。”
林乐生一听说有酒席犒劳,自然开心,笑道:“那就谢谢啦!”
说着别过明远,自去江堤边巡视了。
而明远暗暗咬牙,一伸手,将外面那件油纸雨衣先解下,整整齐齐地叠了挽在臂弯里,又整理了一下衣冠,擦了一下头发上的水滴,自觉刚才的“事故”不至于影响自己的“风采”了,这才举步向苏轼与沈括那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