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零六四年,宋治平元年三月,正是季春时节。
成都府北门外三十里地,有一名唤张家湾的小村落,村落里大概三十来户人家。这一日风和日丽、莺飞草长;远山上不起雾,近郭内不生烟。村落之内,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杂花野草,蝴蝶翻飞。端的是好一派春日景象。
村子西边有一小院落,竹篱瓦舍,乃是村中的私塾。
院子里,桃花盛开。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适,使不挟四方。”
私塾内一中年文士正朗声教诵。文士姓赵名有斐,微须,双目湛然有神,乃是这村中私塾的授课先生。赵先生教诵完这一段,说道:“适才这几句,乃是说文王有圣明德行,其声名显赫于天地之间;天命无常,只有有圣德的君王才可居之;上天亦曾命殷纣为王,但不久又让他失去了天下。”
顿了一顿,赵先生问道:“诸位,可知为何殷纣失了天下?”
私塾内整齐排座了七八个学生,年纪小的约莫八九岁,尚自垂髫;年纪大的十七八岁,行将弱冠。
“回师父,”一学生起身叉手答道:“因殷纣无道,故而失了天下。”
“唔,”赵先生再问:“然则何谓有道?何谓无道?”
“这个…学生不知。”该学生想了想,如实回道。
“昔者,秦王嬴政,”赵先生示意他坐下,“扫清六合、一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实为我华夏之统一立下大功。然则他灭六国、焚书坑儒、兴建阿房宫,致使天下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如此,有道乎?无道乎?”
他缓缓环视众学生,最后眼光落在位在末尾的一个十七八岁少年身上。
“姜一枫,你且说一说。”赵先生道。
姜一枫站起身,叉手而立。他身长大约五尺九寸,身着白色土布衣裳,头挽小木冠,剑眉星目,颇有神俊;只是肤色较其他学生黑上一些,看起来不似其他学生那般文弱,
“回师父,”姜一枫凝思片刻,道:“师父曾言:万物皆有阴阳,秦王亦如此:一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是其阳;焚书坑儒、大兴土木遗祸苍生,是其阴。”
赵先生缓缓道:“话虽如此,你终究还是未道明秦王到底是有道无道。倘若有一日,”他紧盯着姜一枫,“你如秦王一般身系天下,却遇事不知如何决断,你当如何?”
姜一枫嚇了一跳,他这一生之中岂会想到这个问题?他叉手答道:“学生乃一介草民,岂敢妄言天下事。”
赵先生微微一笑,道:“不过就事论事耳,你但讲来不妨。”
姜一枫只好沉思半晌,回道:“师父既如此说,学生便妄言几句。依学生看来,若遇事不知如何决断之时,自当以天下苍生为重。”
散学之后,姜一枫走到院外,从角落拿出存放的背篓、竹扒、柴刀,如往常一般前往村东头三里外的树林中去砍柴。
村东头三里外有一大片树林,无虑三五百亩;松柏槐桉巍然耸立,桃李樱杏点缀其中,又有一片一片的竹林杂然其间,是村中人砍柴的好地方,也是孩童们玩耍嬉戏的宝地。正初未时分,阳光斜斜的洒下来,被枝叶割碎成星星点点。树林阴翳,鸣声上下。
姜一枫沿着惯常的路径走入林中,四处看看,近处的树木能砍的基本都被砍掉了,于是继续往里走。
行约两里,树林渐深,人迹少至,寒意渐浓。但闻雀鸟空鸣。
姜一枫正行之际,忽一瞥眼,左边一棵槐树上似有一道红光闪过。他再定睛看时,只见树叶婆娑,哪有红光踪影?
姜一枫微觉奇怪,他自幼在家勤习弓箭,目力甚佳,他不信自己会看走眼。他走到槐树下,只见这棵槐树径约二尺、高逾数丈,树冠枝叶茂密,亭亭如盖。
他将背篓等物放在树下,将衣裳系了系,两手抱树攀援而上。
正攀到树冠下方约三尺处,忽听得树下有人呼喊“一枫哥哥。”
他低头看时,只见树下立着一个小姑娘,年约十五六,白衣红裙,头挽小盘髻,上面缀有一圈细小的珍珠,中间插了一根银簪,正是赵先生的女儿赵圆月。据说她出生那日正是八月十五,因此上取名圆月。姜一枫自小到私塾念书便与她认识,两人同窗共读,一转眼已逾十年。
赵圆月此刻正抬头看他。一缕阳光从林间穿过,照到她脸上,却见鼻尖微汗,两腮泛红,想应是疾走到此。她见姜一枫低头看她,微微一笑。姜一枫不觉一怔。
“圆月妹子,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不比树林外面,常有野兽出没,你要多加小心。”姜一枫道。
“你还说,你今天…”赵圆月正待往下说,突然脸色大变,直指姜一枫头顶,呼道:“小心!”
姜一枫一转头,只见一条红色小蛇从树冠蹿下,直扑他面门而来。小蛇长约三尺,头呈三角状。
他来不及细想,一手松开大树,另一只手紧抱树干,身子一侧,堪堪将蛇让过。
红蛇一击不中,也不恋战,缘树急下。
姜一枫回身抱住树干,急朝赵圆月叫道:“圆月妹子小心!”
赵圆月跳开几步,一边回身紧张地盯着红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