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如之前邹黎所说,他把手里所有的钱都打给了邹芮报了生恩,其中本来也有给秦陆的一份,秦陆没有要,之后他便把那个他和王曾亮一起住了多年的房子低价卖给了随便某个买家,将所有的钱都放进一张卡里,打算给王曾亮,王曾亮也没有要。
那之后他便没有再接过任何人的电话,邹芮找不到人发神经,发给了秦陆,秦陆不理会他,于是怒火便转向了王春李秋美两口子这里来。
没有给他们任何前因后果的解释,有的只是破口大骂,骂王曾亮害了邹黎,害他们母子断绝往来,害邹黎住了精神病院,害邹黎失去光明的前途……
天知道邹芮发起疯来有多疯,她不会给对面一个字询问和辩解的时间,机关枪一般地咒骂,她看起来也并不真正想要找到邹黎,也不真正关心邹黎,从头到尾除了宣泄情绪并没有问及关于邹黎多余的信息,这让莫名其妙挨了好一通骂的王春夫妇也火从心上,李秋美当年年轻时也是农村著名泼妇之一,脏话词汇储存量哪儿会输给邹芮,只有更脏的,生生把邹芮骂得摔了电话。
之后,感到事情有点不对的她和王春面面相觑之后,想起了先前大儿子给他们甩脸子的各种异常状态,忧心忡忡之下,便找来了小儿子询问情况。
“她打电话骂你们?”王曾亮现在患有邹芮厌恶综合征,一听这名儿都应激了,“他妈的那女人是不是有病?”
说完想起邹黎那病的情况,医生都说是遗传病了,遗传他妈倒是也不是不可能,看那发疯的模样,概率还挺大。
“如果不是她,我们还不知道小邹原来是这种情况。”李秋美擤了把鼻涕,“他妈骂起人来嘴上一点儿不把门儿,骂我们骂你就算了,她连小邹都骂得多难听的,我都想不通,一个母亲怎么舍得那样骂自己的娃儿?我对你们都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重话都没对你们说过几句,她怎么能说那种话……”
王曾亮没问李秋美那个神经病女人到底骂了什么,他完全能够想象,无非就是一些神经病、杂种、白眼狼、灾星、恨不得没生过他恨不得他去死之类的话。
那种完全没有边界的恶意是李秋美这种爱孩子的母亲永远不能理解的。也许李秋美这个教育方式老土观念落后的农村妇女也常有做得不当的时候,但总体来说她算是一个达到了及格线的母亲,她只是方法不对,心却从没有带着恨来与孩子们相处,她永远不能想象,世界上真的会有父母不爱孩子,世界上真的会有妈妈恨不得让孩子来替自己承担所有的不幸与痛苦,甚至于,孩子的存在对她来讲仅仅是一个工具,一个获得更好生活的筹码,一个可以用来许愿的阿拉丁神灯。
当愿望破碎时,阿拉丁神灯失灵时,怨恨也由此而生。
邹黎的过往有多复杂,王曾亮过去并不能很深刻地理解,他仅仅只能从表面去看到邹黎生活的单一枯燥,并将此解释为“单纯”。而如今,他已经很清楚,有些事并不是他做出努力就能改变的,没有这个能力,没有这个义务,也不应该。
因为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妈,你不要太……”
李秋美泪汪汪地沉浸在心痛的感受中:“我就是太心疼小邹了,他太苦了,这得受了多少罪才能长这么大,你不能辜负他啊儿子,他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靠,你不能再伤他的心了。”
“妈……”
“亮儿啊,夫妻之间没有不吵架的,能过就好好过……”
王曾亮已经猜到李秋美后面会怎么说,在前面那一会儿他原本对邹黎已经有了一点愧疚,可是在李秋美不停地说邹黎很苦很难时,突然冒起一股有气无力的愤怒来:“他很苦,你可以心疼他,但是他的苦不是我导致的,不是吗?”
李秋美没怎么听明白:“我也没说是你导致的,我是说小邹不容易,你能多包容就多包容,能多照顾就多照顾下,你作为他唯一能依靠的人,有时候要……”
“我呢?”王曾亮猛地站起来,提高嗓音地打断道,“我呢?!你怎么不想想我的感受?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照顾他包容他?还要我怎么包容他?我还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行?我没有自己的感受吗?我不痛苦吗?”
他一下子眼眶泛红,过去邹黎带给他痛苦的种种回忆再次席卷了他的大脑
他隐忍着哽咽道:“我也很累妈,我也很累。”他指着自己的心脏,“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也想忘掉,想重新开始,想好好对他好好爱他,但是妈妈,你不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你没有和他相处过,你不了解他可怜的外表下到底藏着一颗多么自私冷漠的心,和他的妈妈如出一辙,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要再用爱来绑架我了,我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累了,至少……你不要再叫我对他好了。”
他抬手擦了一下眼角,无视掉李秋美震惊的目光,转过头去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勉强平复了心情后他拿起棉外套站起来。
“我出去走走。”
“亮儿!”
农村的夜晚很冷很冷,这两天夜里最低温快接近零度,说是天寒地冻也不为过。
夜空中星星点点,空气里飘着被冻结的植物泥土香气,王曾亮点着烟走在乡间漆黑的公路上,走了约莫两公里。
乡间的人们熄灯很早,冬天尤其是,一路上除了偶尔远远可见的山林间警示灯,就只剩他手机的电筒光,宁静得如同边疆高山上常年无人问津的积雪。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从下午到家到现在他都没有给邹黎打电话报平安,邹黎晚上七点多时给他发过一条信息询问,他那时在吃饭便没有回复,而除了那一条信息,邹黎也没有再多给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