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有陆戟来了以后,他们才意识到,这些将士并不全是胡人杀死的,也有被他们出卖才被胡人剿杀的。
至亲被杀,他们还可以怨别人,可面对陆戟的时候,他们只有愧疚,脸上火辣辣的,毕竟他们心里都曾怨恨过这些将士为什么还不投降。
这种背叛,不用别人审判,将永远钉在他们自己心底。
陆戟没有诘问,也没有冲他们发火,他像过去五年镇守在这里的每一天一样,沉稳有礼,山一样让人感觉可靠。
陆戟蹲下烧了一把纸钱,火光将他的眸子映得如寒夜的晓星,他弯了弯眸,用极亲昵寻常的语气道:“等这场仗打完了,我请大家喝酒,大家……不醉不休!”
这些将士的亲人不在,没人为他们流泪,只有一个他来送行,却连一壶酒都没有。
莫名的,众人心里哽了一下。
陆戟的时间不多,等那沓纸钱烧完,他便收敛了所有情绪起身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人群里有个人不自觉开口:“陆将军,我……我家还埋了两坛烧刀子酒。”
陆戟回头看了他一眼,认出他是曾出卖过那些将士的其中一个,那人眼神飘忽不敢与陆戟对视,似乎也想起自己曾干过什么。
陆戟看的是他,那些向忽可多通风报信过的人却都下意识的垂下头去,头皮发麻。
“多谢!”陆戟说了两个字。
那些人全都诧异的抬头,随即松了口气,原来陆将军没有怪他们么?
“但不必了,日后我自会带上好酒好菜好好为他们送行!!”
陆戟的语气很平静,明明一点责怪都没有,但在场的人还是明显感觉到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其他人都能察觉出来的事,苏梨自然更能察觉,陆戟说完那句话继续往前,苏梨下意识的提步跟上,拉住了陆戟的手。
苏梨现在的身子不大好,手是浸人的凉,和陆戟掌心燥热的温度截然不同,苏梨被他掌心的温度烫了一下,脸跟着有些发热,却在陆戟掀眸看过来的时候压下纷杂的思绪和他对上:“我有话与将军说。”
陆戟垂眸,目光从他们交握的手上扫过。
那目光也许没有别的意思,苏梨却想起扈赫之前在京中说过的话,发觉不妥,正要松开,陆戟反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向前走去:“手怎么这么凉?”
“不知道,身体不好吧。”
苏梨尽可能平静的回答,心跳略有些快。
往前走了一段路,周围没有那么多人了,苏梨才终于平复情绪,低声道:“将军方才所言,像是在与城中百姓置气,胡人的手段将军也是知道的,若这些百姓做了什么,也是身不由己,将军何以如此对他们?”
过去这五年,在边关,苏梨也见过被威逼利诱给胡人出卖消息的人,每次陆戟都会用她刚刚说的那番话来安抚军心,苏梨不知道今天陆戟为什么反而如此。
话落,苏梨感觉自己的手被握得紧了些,陆戟停了下来,他没有看苏梨,只仰头望着天边,目光悠远深邃,刚刚被压制的悲恸全都倾泻出来。
“阿梨,我其实有点撑不下去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陆戟的声音很轻,刚说出口便被呼啸的寒风卷走,苏梨惊愕的瞪大眼睛,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听见陆戟那一句话以后,拉着陆戟又往前跑了一段路。
“将军,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苏梨问,心脏比漫天飞舞的雪花还冷,陆戟直勾勾的看着她,黑亮的眸底翻涌着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因为是陆戟带她走的,所以那两个暗卫没有跟上来。
他们两个站得很近,陆戟身形高大,微微俯身便帮她挡住了漫天飞扬的风雪,似乎为她辟出一小片安全无忧的天地,苏梨的眸底倒映出陆戟的脸。
陆戟看见自己一脸的憔悴、沧桑,没了以前的坚定,甚至有几分狰狞的暗黑,与他骨子里蠢蠢欲动的冲动的杀戮交相呼应。
他很想……杀了那些人!
杀了那些向忽可多通风报信的人!
甚至他脑子里还有一个非常疯狂的念头,和忽可多一起,杀回远昭!那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似乎真的不值得他拼死守护!
他的情绪实在太反常了,苏梨被他看得后背发凉,讷讷开口:“将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