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做做。”恒五娘将账册扣上,顺手给显金搬了只杌凳,“茶,还是果子汁?”
显金摇头,“刚在熊大人处吃了乳酪和糕点,肚里正晃荡,什么也不喝。”
恒五娘眨了眨眼,“官衙的生意?”
显金点头,言简意赅,“文闱卷书,秋闱和官学的纸,生意不大,售价不超过四百两,但后续的生意和收益不可估量,若是这门生意盘得下来,咱们两家在宣城,甚至在整个南直隶,也算盘踞稳了。”
恒五娘低头啜了口茶水,弯唇笑了笑,不算太明艳照人的样貌却总有一股气儿。
后来显金才发现,这股气儿,叫做书卷气。
“这桩生意售价不高,意味着盘子不大;后续收益强,意味着是一劳永逸的事;熊大人叫你去,而没叫恒记,意思很明显了”
恒五娘不认为自己争得过陈记,在刻丝山海经宣纸出世后陈记的一系列拳头行为,她便知道“既生瑜,何生亮”,至少在这一代,恒记只能跟着陈记捡肉喝汤。
恒五娘笑了笑,接着道,“这种生意可遇不可求,你没必要拉上恒记一起做——除非有风险。”
十分的风险,一个人担,就是十分;两个人担,就是各五分。
虽然利润降低了,但沉没的概率也降低了。
显金并不意外恒五娘聪明人从书里乖,听说这位恒五娘与兄弟一起读私塾时,冬念三九,夏念三伏,是个头悬梁锥刺股的主儿。
显金双手撑膝,腿稍稍岔开,叫自己下盘更稳,不置可否地颔首称是,“有安全的打法,也有风险极高的打法,安全的打法,胜率五十对五十,高风险打法,胜率七十到八十。”
显金面容沉静,“就看恒老板,愿不愿意撒银子,去赌这多出来的胜率。”
恒五娘蹙眉,之前还能跟上,现在是完全不明白显金的意思了,“打法?什么打法?”
显金侧目看了眼更漏,直截了当问,“账上有钱吗?”
恒五娘愣愣地打开匣子,摸了一把银票。
显金摇摇头,“真金白银,不要票子。”
恒五娘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想了想道,“账面上还有将近五四三百两银子“
显金:你防备的姿态太明显了。
恒五娘说完也有点不好意思,又赶忙道,“不过,我自己私房还有四十来两。“
显金:
四十两银子,也叫钱吗?
真是个无私奉献的“扶弟魔”。
显金摇摇头,“公账是公账,私房是私房,带着账面上五四三百两银子就行了。”
恒五娘面颊上通红一片。
显金倒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咱们下午先去看看吧,你若觉得冒险就算了,当我没提;可你若觉得可行,咱们两家便不可再过算计。”显金似想起什么,“你若擅自行动,可会被家中长辈指摘责备?”
恒五娘看了显金一眼,“若是胜了,虽不会被赞扬,却也不至于责备;可若是输了”
恒五娘后槽牙咬紧,像是咬住了命运的后脖颈,隔了良久,方破釜沉舟凄然一笑,“若是输了,处境也不至于更难,大不了提前被随意嫁给家中的管事或账房,像只傀儡一样继续为恒家做事。”
显金立在原处,双手抱胸,沉默片刻后,方抬起下颌,风轻云淡道,“对我贺显金而言,七十分的胜率,已经很稳了。”
骡车踢踢踏踏走在乡间小路,恒五娘左颠右晃,迷迷糊糊中,靠着显金的肩膀睡了一觉,刚醒又被显金摁了回去,只听一道极为沉稳的声音安抚她,“还早,继续睡吧。”
恒五娘安心。
就像,那个雨夜,带有少女馨香的披风,罩在肩头与后背的安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恒五娘在平和温稳的声音中醒来,“五娘,咱们到了。”
恒五娘睡眼惺忪地从半敞开的车帘里看到一群粉墙黛瓦、接二连三的低矮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