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华清院,薛武安的情感实在是复杂至极。当初是他们刺杀萧平,尽管后来得知这只是一个骗局,仍然是把薛武安和萧平都当成了工具。可是,百里清、萧平与自己之间的情谊却不是假的。在通向皋狼的路上,也多亏了白姝的奋力救护,薛武安才免得被宇文邺杀死。
可不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去见这两个人,他不能让吕肆对华清院生疑,这才是害了她们。
尽管知晓这个道理,薛武安却仍是如坐针毡。
吕肆走得比萧阳晚两日,萧阳留下了李帛护送吕肆。吕肆走的那天下午,薛武安坐立不安,只好去外面透气,踟蹰了很久,依然没敢前去拜会。
当他回到房中的时候,发现案几上多了一个东西。他上前一看,却是一把崭新的铜剑,他拿起剑,拔出少许,剑锋透着一丝青光,绝对是上品。
而在剑下,压着一张绢帛,上面写着两个梁国文字,薛武安长在梁国,对梁字较为熟识,上面写着的正是“珍重”。
他自然知道这是谁留下的,抚摸着那柄剑,薛武安轻声笑了笑。
几乎是转眼之间,自己的友人就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薛武安对此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当下,毕竟还有一些友人没有离开。
比如他在二十八日晚等待着的这位。
等待是漫长且无聊的,薛武安只好在灯下拿起一卷《庄子》读,安西君生前最为嗜好此书,薛武安也因此对它有了一点兴趣。当初薛武安去拜会杨益,杨益也在读着《庄子》,并说行囊中的《墨子》已经十几年不敢读了。
一个“不敢”,可见多少辛酸困苦。薛武安忽然无心再读那些光怪陆离的文字,把手中的竹简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过了片刻,门被推开。一个满是坏笑的脸进入了薛武安的视野,正是莫臼。
“怎么样?”薛武安见到他,也报以笑容,然后回复道。
“我问了康虔手下的士卒,他们当时镇守孟次的时候,康虔忽然接报有流窜的敌军出没在孟次西方的官道上。”莫臼也不客气,进来之后直接便坐在薛武安对面,“康虔便派人前去侦察,发现有五千敌军试图越过孟次城直接前往战场,康虔连忙率大军围歼,孟阙却突然出现,击溃随军,生擒了康虔。”
薛武安耐心地听他说完,眉头却慢慢地皱了起来,这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你觉得可信吗?”薛武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我不知道。”莫臼咧嘴一笑,“我只觉得这次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背后隐藏的人足够强大的话,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也许问题没有出在康虔上,他也是被害者。总之我们的军中有秦军间谍,随国内部也有人通秦,甚至你们墨家也有……多方势力相互掺杂,实在是不好说。”
莫臼摇了摇头,苦笑两声。低头看见薛武安放在案几上的书简,拿了起来,笑道:“《齐物论》?万物相成,生死同一,庄子超凡入圣,见识高卓。只可惜我们都是俗人,对于生死,实在是看不开啊。”
薛武安自然知道莫臼在说什么,心里一疼,也不接话,只是道:“说起来,崔子去哪儿了?”
“他啊。”莫臼苦笑一声,把书简放在案几上,“回梁国了。崔子原名崔遥,本就是梁国人,算起来还是庄子的徒弟呢。”
薛武安一愕,“庄……庄子的徒弟?庄子不是两百年前的人物吗?”
“没那么远。”莫臼笑了一声,道,“只不过因为庄子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世人皆不知庄子生卒而已。庄子逝世仅有六十年罢了,崔遥就是庄子收的最后一个徒弟。”
突然发现传说中的人物与自己的距离拉近了,薛武安不禁觉得有点奇怪。笑了一声之后,他又问:“那……那公子其他的门客呢?”
莫臼脸上的坏笑消失了,摇头苦笑道:“大家只是因为公子才待在一起的,公子已死,自然是作鸟兽散。且不说公子的儿子早就夭折,就算公子有后,这些人也不会去辅佐少主的。对于我们这些门客来说,我们只会忠于一人。主人死了,自然便各奔东西。”
其时血脉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奴籍之人生下的孩子仍是奴隶,王侯生下的孩子天生便具有权力。上古之世相互禅让的公天下早就不存。听到莫臼说他们忠于的只会是安西君一人,倒还真是有点大胆的言论。不过薛武安是墨家,墨家学说在有些人眼里更加歪邪,反倒还喜欢莫臼这种言论。
“他们都走了吗?”想起安西君府中门客的各种神通,薛武安忽然觉得有些可惜,这些人都是安西君一生的心血,没想到他的心血这么容易便灰飞烟灭了。
“罗鸿去薛北放马了。”莫臼叹道,这些人都是他的好友,忽然分别自然不好受,“杜明章回晋阳经商了;飞爵再度进入江湖,他手下的那些刺客也皆四散各方;张犁拉了几十个人要去开宗立派;周最回到了捭阖家总院;刘淇要回农家神农谷。至于那些江湖游侠,更是走得没影。还有……我本来是想叫上杨益的,但是随王那家伙竟然抢先一步拜杨益为将军,杨益也非常高兴。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强求……”
薛武安听莫臼这样说,心中却也不好受。仅仅一月之前,安西君的三千门客还是一支铁一般的队伍,莫臼和自己都是其中一份子。而现在,自己有一种被人抛弃了的感觉,他相信莫臼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