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安令回过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这时候薛武安才注意到这名於安令的长相:马脸长须,脸庞瘦削,几乎看得清颧骨的形状,实在说不上好看。他的声音也很低,虽然有力,但总让人觉得阴沉。
“於安令,这个……”薛武安跟着他走了数十步,七拐八拐,实在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便把手里的竹简递了过去。
哪想到这个於安令竟然接都不接,只是冷哼了一声。薛武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他了,只好悻悻地把竹简收回,用那一卷竹简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走了大约有半刻时间,他们走到一个小小的房间,薛武安看了一下,这个房间采光不是很好,所以那於安令进去第一件事便是将灯点着。灯光亮起来之后,薛武安第一眼看到的屋内陈设就是书,屋内摆放着难以计数的书,多到让薛武安心生敬畏。
看着这些竹简叠得整整齐齐,几乎铺到了天花板,只怕没有人不会受到震撼。
“我叫俞仲。”
薛武安忙向那个於安令看过去,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房间中的案几后面,那是非常标准的正坐。薛武安从小便受不了这个,觉得磕得膝盖痛,所以大多用盘起双腿的“胡坐”,像屈铨、萧阳那些武人,也大都是习惯胡坐的。
“墨家指挥,薛武安。”薛武安略迟疑了一下,便向俞仲行了一个礼。
“万事皆有法度,刚才不是说正事之处,这里才是。”俞仲的脸色仍然没有任何变化,“有什么事,说吧。”
薛武安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叫刚才不是说正事之处,难道这逼仄的小房间有什么特殊的吗?如果长着嘴和耳朵,哪里不都是能说话的地方吗?
虽然满肚子不满,但毕竟在别人的地盘,薛武安还是不想失了礼数,双手捧着竹简递了上去。俞仲接过竹简,展开读了起来。
“五百根圆木,每一根都必须三丈长,一尺宽。”薛武安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屈铨的帛书,递给俞仲,“别的你都不用管,只要把这五百根圆木给搞定就行。”
俞仲接过薛武安递过去的帛书,仔仔细细地读了几遍,读的过程中还抬起头看了薛武安一眼。
薛武安被他看得发毛,俞仲的眼神中有一种冷意,被他看一眼似乎都能感觉每个毛孔都在发颤。
也许立夏之后可以跟这个俞仲交个朋友,薛武安暗暗苦笑。
俞仲终于读完了手中的竹简和帛书,把那两样东西都放了下来,抬起眼睛看着薛武安,竹简磕在案几上的声音很大。
“足下是哪支部队的?上将军的帛书上并没有写。”
薛武安倒是一愣,“我刚才说了,我并非随军,而是墨家弟子。”
“我知道,我是在问,你们被编入哪支部队了?”
薛武安皱了皱眉头,“我们墨家独立自主,参加墨守行动也从来没被编入某国军队的先例。”
俞仲嘴角一勾,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但也有可能是薛武安的错觉,“不好意思,但是随国也从来没有把物资交给江湖游侠的先例。”
薛武安这次是彻底地愣住了,这个俞仲是什么意思?他是故意找茬吗?墨家在江湖上名声甚好,虽然法家和儒家看不起他们,但总的来说仍是显学大宗,这个俞仲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这样蔑视墨家?
“足下师承何处?”薛武安看着俞仲,下意识地问道。
俞仲脸部的肌肉动了动,面无表情地说:“在下的师父是扈倕。”
“完了嘛,我就知道。”薛武安见不好的预感果然应验,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脸。
扈倕是卫国人,是当今天下刑名法学的大宗师,一直在卫国首都邢阳讲学,其规模虽然远不及徐国临稷学宫和梁国兰陵学宫,但也算一方大家,教出了许多著名的法家名士。
而他也是法家宗师中,最讨厌墨家的一个。
“足下不要误会。”俞仲冷笑一声道,“虽然家师对贵派多有指责,但是我自己却并没有门户之见。”
“那你为何不给我物资?”薛武安的话语中已经带有三分怒气。
“很简单,你们并非随军。”俞仲脸上的表情就像石块一样不可动摇,“我是於安令,於安城内的一草一木被征调出去,都必须登记在册,记录在案,封存入库,这是随律规定的法规。如果不这么做,一是于法不合,二是打完仗之后再无处去要这物资。”
薛武安已经连听他说完的耐心都没有了,只是怒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俞仲微微一笑:“足下自称墨家指挥,似乎不是墨家巨子。”
“墨家巨子重伤未愈,我代他掌事。”薛武安冷冷地道,猛地解下手中的长剑,“你可知这是何物?”
“不知。”
“墨家名剑‘墨守’。”
“久仰大名。”
俞仲漫不经心地一拱手。
薛武安只觉得脑袋快要炸了一样,他游历江湖,虽不是穿金戴银,但也颇受人尊敬,从没被这般轻慢过,更不用说还是被一个法家人士蔑视!也想不了那么多,直接把剑拔了出来。
俞仲的脸色却是没有任何变化。
“我现在的权力与巨子一般无二,有三千五百墨士听我号令。”薛武安冷哼一声道,“你们上将军与我交情匪浅,你们的随王对我墨家也甚是尊敬,你不过一个区区於安县令,也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