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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传安甚至看到了两个忙忙碌碌的年轻人联络器上挂断的来自猎人司同船人员的催促电话,想来应该是换岗的督促电话。
“那江先生,我们就先走了,不死珍珠号那边急需人手,您好好在病房里休息啊!”
江平沉默寡言,于是秦筝勉强让自己担任了那个留下嘱托的角色,啰啰嗦嗦地开始念经:“那边的冰箱里有削好的水果,饮水机的水桶已经帮您换了,还有空调不要开到太低的温度,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是海上的天气很凉,明天早上七点钟我们就到达东岛的港口了———”
他忍不住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边踱步一边灵光一现地想起什么就嘱托什么,让江传安久违地体验到了白敬泽那老妈子一样的念叨。
“放心,我毕竟只是刚复活,又不是大病初愈,不要觉得我是什么易碎品一样好吗?”
眼看秦筝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联络器的电话通知不断响起报警,看的江传安强迫症都要犯了,实在忍不住,打断了秦筝还要徐徐而谈的姿态。
“您这话说的……”秦筝皱了皱眉,但他很快笑了起来:“嘿嘿,不好意思,不过我确实说的有点多了。”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对江先生的保护欲有点过于强烈,不过他虽然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是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正在反省的痕迹。
“不过您……”
就是这样让人担心的“易碎品”啊……
秦筝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难过,算上这次,他已经是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江先生一个人去面对那样可怕的场景和怪物,付出生命的代价,救下他和其他人了。
他还记得,在剧烈摇晃的不死珍珠号上,和数十米高,几乎可以吞噬一切的可怕海浪之中,面前的黑发安抚师是如何决绝且毫不犹豫地站到船舷之上,就连随风飘摇的衣角都是斩钉截铁的弧度。
也许江传安本人毫无意识,但是秦筝却将那一刻记得清清楚楚,黑发的安抚师像是一轮被固定的画,一瞬间所有的时间似乎都为他放缓,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站在怒吼的波涛与不可战胜的自然之间,一如第四区某位著名诗人诗句中蔑视风暴的海燕。
于是他也如同海燕般那样自然地坠落,在被巨大蝴蝶鳞翅之下的黝黑海水吞没之前,他甚至还是笑着的。
什么人会对自己即将降临的死亡而感到欢欣雀跃呢?
哪怕会复活,死亡的痛苦却是真实的啊,一个人的精神孤岛空间明明都是有限的,又能撑得住几次死亡的痛苦呢?
秦筝没有经历过死亡,但是他曾经数次无限逼近过死亡。
他已经不记得濒死时的清晰感受,他只知道,那真的很痛苦,很痛苦。
而江先生经历了不止一次,甚至看上去对此有些习惯了。
指尖因为某种由心脏泛上来的剧烈疼痛而猛地收紧,秦筝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都被那种绝望而死死缀住。
江先生的确是一个易碎品,只不过,是一个可以无限自己重新拼合起来的易碎品。
可是哪怕拥有拼合起来的能力,那些破碎的痕迹就可以视之不管了吗?
秦筝咬了咬牙,他摇摇头,勉强让自己的声音还能正常地丢下一句告别,随后拉着江平摇摇晃晃地冲出了病房。
他怕自己再不跑的快点,就要丢人的在江先生面前哭出来了,到时候还要江先生自己去安慰他。
江平显然也很理解秦筝的心情,倒不如说他同样感受到了江传安对自己死亡这件事的毫不在意,但是他们现在又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暂时粉饰太平。
于是江传安眼睁睁地看着江平和秦筝两个人哥俩好地互相架着对方,好像在躲避什么一样,飞速离开了他的病房。
江传安:……不是,他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还是他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坐在病床上,若有所思地挑挑眉,大概猜到了那两个年轻猎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复杂心情。
大概是不理解为什么他能这么毫不犹豫地选择让自己死去这样的选项吧,毕竟人类都是生物,而生物的本能之一就是求生。
但是总有些东西是比“求生“的本能更值得自己去追逐的嘛……比如他现实世界,也就是前莫比乌斯环世界的朋友们,和秦筝,江平这些全心全意为了他好的……朋友们。
对啊,秦筝他们不是什么漫画中的虚拟角色了……
江传安恍然,原来他不知不觉之间居然已经将秦筝他们看作了朋友,设身处地地思考一下,秦筝他们看到自己一次次寻死的心情大概和他在海底看到死去的白敬泽和柏冉的心情差不多。
江传安难得开始反思自己:也许自己的做法真的是错的,既然这样,那就下一次寻死的时候不要让秦筝他们看到就好了!
黑发的安抚师坐在病床边非常严谨地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重点又一次跑偏,柏真和杜流还没来得及赶来,于是整个病房和走廊里都安静的可怕,于是江传安终于暂时得到了清闲。
只要之后注意一点,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死亡现场就好了,虽然这只是逃避的方法,但是毕竟也是一种办法,因为童年银月带来的糟糕经历,他虽然很擅长于面对别人的恶意,但是同时也是真的不会面对那些人的关心。
江传安在自认为找到完美的解决方法之后长松了口气,一阵长风吹过,撩起窗边一看就很有病房特色的蓝色窗帘,江传安抬起头,一到银色的月色卷到地面上,打过一道霜一样的浅色痕迹,他这才注意到,这座病房的窗户似乎没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