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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十三年后。

落雁山葱郁绵延、山路险峻,紧要处全靠木桩搭就的栈桥通过。一只稀有的白尾鹞子从山林中跃起,在晚霞间将双翼尽力展开,借助了山风上涌的气流,在天空滑翔而过。它自半空中掠过林间、田地、农舍与牲畜,调整了一下翅膀,沿着官道向北而行,高高掠过城墙与门楼,轻巧的飞入广武县城里,收拢翅膀落在县衙的屋脊上。

时值夏末,落日余晖中,一只蜻蜓悄悄飞过县衙二堂前的水缸,尾尖在水面上连点几点,又振翅飞走。杜知县坐在堂上,拆阅书信后微微皱眉,抬头又把站在眼前的来人仔细打量一遍。

来者十七岁年纪,正是个算不得男子,又大过男孩的年岁,他个头略高却有些细瘦,浓眉方脸宽宽的额头,两道眉毛几乎连成一线。这大孩子细腰乍背手臂壮实,不知道穿了谁人的短袍长裤,罩在身上明显肥大,膝盖上还打着补丁,脚下却踩一双道士们常穿的步云履,鞋帮上也绷着布。一个小包袱斜背在他身后,包袱上绑着一把旧油纸伞。这人就像根冷硬的竹竿杵在那里。

又一支蜻蜓从堂下飞过。杜知县又等了等,终于主动开口发问。

“你叫杨宁?”

那孩子弯腰拱手行礼:“回大老爷,我叫杨宁。木易杨,安宁的宁。”

杜知县垂了眼皮,随手将书信叠了几叠扔在桌上,等他继续说话。

世情冷暖,尽在求借之间。低求高借中,最能看尽人心。按常理,凡是拿着举荐信,托人情求安置谋差事的人,都知道是自己是低微的一方,所以卑躬屈膝是常态,最起码也要言语中多多的巴结逢迎,竭尽全力去讨好对方,求对方给于恩赐。

可这少年似乎是对人情世故全然不通,或是没有眼力,更不屑乖巧。这句自报家门的话说完,就立在堂上再无话说。

冷场片刻,杜知县冷哼一声,面色上就不太好看。随手点了点桌上的书信问道:“你还当过道士呀?在道观里都学了点什么?”

“劈柴烧火、浆洗衣服、练……炼气打坐。”

真是话如其人,且硬且冷。杜知县再无谈性,点头挥手道:“且去堂下等着吧。”这事情有点让杜知县扫兴了,预想中应该收到的土特产、恭维话一点没有,眼前这完全就是个楞头青一般的傻小子。他叫过仆人,喊来县衙的捕快总班头包天福,点手唤他到近前,捏起叠成窄条的书信,遥遥点指堂下道:“看见那个孩子没?唉,一个朋友写信来了,说是亲戚孩子,求我安置。我这也不好安置在身边使唤他,也不好推给店铺里去做学徒,你就收走做个候补捕快吧,就当多个使唤童子,给他吃饱饭就行,要是觉得不合用,就打发他走人。”

“明白了!大人您早安歇。这事交给我了!”包天福躬身行礼,领着杨宁从侧门走了。杜知县走下院子,踱步到院中间的大水缸前,捏了一点鱼食投进去,看着几条锦鲤浮上来抢食,自言自语笑道:“还炼气打坐,你怎么不成仙呢?可真有意思。”

包天福出门走到外院,两手抱胸站在台阶上,回头看看身后这瘦高的孩子。这孩子的双眸倒是又黑又亮,却全然没有些许的热情,就这么冷淡的回望他,手里还捏着一根木枪。

又等了等,还是没有孝敬的物件递上来,也没有好听的恭维话入耳,包天福百无聊赖,皱着眉把他手中枪抓过来,攥在手里抖了抖,又随手捏了捏杨宁的大臂笑笑道:“就你这身板还玩枪呢?把这玩艺扔了跟着我!”

杨宁并未依言,仍旧怀抱木枪跟在他身后。包天福回头扫了他一眼,板起脸道:“你是没长耳朵吗?一会把你手里这破棍子给我扔了!再让我看见你抱着它,你就给我滚蛋!”

县衙里东厢房是捕快们平日当值、候差的签房,屋里正当中一张大榆木桌子,十几把凳子散放在各处,四周墙上挂着镣铐和绳索,墙角里倚放着水火棍。包天福大马金刀往桌后的椅子上坐下,点指四周道:“兄弟们,这是新来的候补捕快,你们多照应着点,有事也尽可指派他,打杂跑腿的都能让他去干。你叫杨……杨什么来着?”

“是杨宁。木易杨,安宁的宁。”

“行啦,这是你钱大爷、马大爷、张二爷、孙四爷……哎孙老四你最瘦,你那还有穿剩下旧官衣么?先给他来一套穿……怎么没裤子了?上身也行,先让他套着穿吧,一个候补的,也用不着全套官衣。”

杨宁站在门口各位捕快行抱拳行礼:“钱大哥好、马大哥好、张二哥好、孙四哥好。”

钱过山一愣,冲着包天福哈哈大笑:“包头儿您听见没?这孩子真行,自己给自己涨了一辈儿。”

杨宁这般作为,让包天福很没面子,却又不好当着诸人面前,跟他一个孩子计较,皱眉骂道:“滚滚滚!滚走换衣服去!”

杨宁捧着半身官衣,踌躇片刻,低声问道:“我去哪里换?”

“后院啊!自己找窝去!”

进到柴房,杨宁长舒了一口气,相比马厩、窝棚而言,柴房已经是好很多的所在了。依着他这小半年一路走来的经验,在柴房要想睡好,有两点诀窍,一是柴捆要垫平压实,睡起来才不咯腰,二是把柴捆竖起来挡窗,才能半夜不凉。杨宁将柴堆平整了,堆出个能躺下的地方,解开包袱把薄被铺开,将上衣脱了套上旧官衣,将长出来的袖口卷起,从包袱里取出块木牌来,一面刻着“杨”字,另一面刻着“杨门吴氏”字样,寻根柴棍捏起来插进泥坯墙里,将木牌挂上。而后杨宁跪倒在地三叩首,低声念道:“爹娘在上。孩儿已经到了广武县,有食有宿,还有半身官衣可穿,二老且放宽心。孩子这些年总能自己养活自己的。”

行完礼的杨宁坐在柴捆上,四下里张望一番,心头却是一沉,自己要养活自己,哪有说话这般容易?穷人家“家徒四壁”,可好歹还有“四壁”在,这柴房里却连一面墙都不是他的,他也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一面墙。

又是一个空腹难挨的夜。比空腹还难挨的,是歇身不属于自己空屋里的那份孤独。

第二天一早,钱过山下了夜巡回到签房,回头喊道:“杨那谁!去给我端盆洗脚水来,要烫烫的。”

杨宁应一声,出去端了盆热水回来,放在钱过山身前。钱过山两脚抬起悬在半空等了片刻,又抬眼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杨宁,见他真没有替自己脱鞋洗脚的意思,拉着脸冷哼一声,只好自己动手解绑腿扒袜子挽裤口。

这一番举动让包天福坐在桌边看在眼里,他心想这要是换个机灵的孩子,早就上赶着蹲在旁边伺候了,巴不得整天围着班头们转,变着法子的讨班头们欢心。可这小子就杵在哪里干看着,就等着一会把盆端走而已。他心中暗笑,这么个没眼力的倔驴,怪不得县老爷不愿意放在身边了。包天福咳嗽一声,问道:“这个杨那谁啊?你还当过道士?”

杨宁转过头,发觉包天福是在喊自己,点点头应道:“糊口谋生罢了。”

钱过山哈哈大笑:“你没学个腾云驾雾、五雷轰顶啥的?能不能抓个老鼠精啥的给我们瞅瞅?”

杨宁咬了咬嘴唇,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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