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孙朝阳问大林。
大林:“出在……”
他正要说出自己的审稿意见,孙朝阳却摆手打断他:“大林,我知道你要说很多原因,比如有的作者文字还不够紧凑,比较水;有的作者文章信息量太大,让人读起来太费劲;有的作家文章气韵不足。你是个优秀编辑,能给出恰当的修改意见。但是我现在不想听这些,大林,你把自己放在普通读者的角度评判一下你所读过的这些文章,有哪一篇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
大林想了想,眼神有点迷惘,半天才道:“好像没有。”
孙朝阳微笑:“真的没有吗?”
“没有。”
“那么,找到症结所在了吧。”
大林嗨一声:“我明白了,这些交上来的稿子都不好看。”
孙朝阳又诱导他:“为什么会不好看呢?”
“朝阳,我也是个老编辑,你这是在考我嘛?”大林道:“没有新鲜的东西,全是老生常谈。一篇两篇如此还好,三十多篇一口气读下来,快把我给看睡着了。”
“对,就是这样。”孙朝阳:“三十多个学员要么是自治区作协会员,要么就是地市州的会员,都有作品在正式报刊杂志发表,文笔都是过关的,基础是很好的。但是,他们的选材上真的有问题。我都上了那么多节课了,他们还是理解不了怎么把普通生活中的吃喝拉撒琐碎写出趣味来写出意义来呢?”
“他们又不是你孙三石,喝杯白开水,都能弄个佛家说水中的微生物构成三千大世界,升华到人生应该如何度过上面去。”大林调侃道:“学员的问题还是阅读量太小,知识匮乏,人不能凭空想象自己没见过的东西。依我说,咱们这里来内蒙的主要目的是组稿。等培训期一结束,选几篇稍微过眼的,带回北京得了。”
孙朝阳:“挑几篇回去没问题,不过这种东西怎么说呢?言之无物,空洞乏味。我让她们写生活中的乐趣,他们就写草原牛羊,写农耕区的灌溉渠,写工厂里热火朝天的生产建设,题目大多是诸如《草原晨光》《我亲爱的故乡》《生产队的羊》《黄沙漫漫征程急》《战天斗地新生活》。跟他们提修改意见吧,人家回答说,难道生产劳动建设国家不是我们的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们在工作中在奋斗中感到快乐,感受到生活中的乐趣。全是高大上的东西,大林,我不是对这种作品有意见。但我们办刊的主要目的是有读者愿意看。首先应该把人吸引来买咱们的刊物,才谈得上输出价值观。文学作品,首先要吸引人。没有这个,什么都不是。”
大林苦着脸:“人就是那些人,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那么,明天怎么弄?”
孙朝阳:我明天有事,你继续跟学员们磨稿子吧。“
次日,刚认识的县志办主任约他到乡下采风,孙朝阳在文化馆也呆得烦了,便跟他一人骑了一辆自行车去地下几个乡镇转了一圈。风景还是那种风景,没什么好看的,除了草原,还有大片的沙漠地,很单调。等旅游完,下午七点吃完晚饭回到文化馆,大林就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情呢?
原来,学员们被反复改稿之后,心中早就不满,今天又被大林要求改稿,愤怒情绪爆发。
加上都喝了酒,在某人的振臂一呼下,都热血上头,齐齐挤在大林的宿舍问他要个说法,可怜大林好歹是正式刊物编辑,以前下去别人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顿时被大伙团团围住,想走也走不了,急得浑身大汗。
他不住愤怒地叫喊:“干什么,干什么?”
“干什么,姓林的,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是来组稿的,你是来埋汰我们的。”
“对,整人也不是你这么整的,你就是文哥余孽。”
“不许走,必须给我们说清楚,咱们的文章究竟哪里写得不对。”
大林叫喊:“不行就是不行,你们自己写的东西质量不过关,还不能说了?我是编辑,我有责任和义务帮你们提高写作水平。”
“帮我们提高写作水平,你谁呀?”领头是个叫徐勇军的中年胖子,也就是那天中午在背后议论孙朝阳的人之一:“林编辑,实话跟你说吧,咱们这次来上培训班是冲着上国家级刊物的,而且你们也答应出一期内蒙散文作家专刊。在场的人当中,要么是等着拿正式发表的作品评先进,要么是打算拿来评职称。过得去就行了,这么反复弄,分明就是在折腾人。咱们谁不是各级作协会员,谁不是作家,怎么写作不比你懂?你谁呀,不过是一个编辑,你发表过作品吗?拿来我们拜读一下。”
“对,把作品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其他人也喊。
大林:“我……”
“拿不出来了吧,哈哈。”
大伙儿一阵哄堂大笑,又骂,你都不会写,凭什么指导我们,这不是外行领导内行吗,乱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