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团小的时候,住在大院儿里。院子里所有人都互相认识,大都也在一起工作,处得像是一家人。
过阿姨和段晖就是在她刚上小学时搬进来的。
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一头柔顺的长发微微卷着,总喜欢穿一条碎花裙子,腰带在侧面扎成一个蝴蝶结,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来。
她跟范团妈妈很不一样,简直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女人,她会温声细语地对范团说话,不会揪她耳朵,还会偷偷塞给她糖吃。
所以范团很喜欢过阿姨,那一年在过阿姨家里的时间,比在自己家里还要多。
“小晖不爱说话,团子可不可以帮阿姨带小晖去玩呀?”过阿姨总是这样柔声对她说。
她则扬起脑袋来,拍着胸脯承诺:“放心吧过阿姨,包在我身上了!”
段晖真的不爱说话,他那会儿还没有范团高,人也瘦瘦小小,大夏天却还穿着长袖长裤,刘海遮住眼睛了也不剪。
范团不在意,比起和段晖玩,她更喜欢过阿姨包的糖包子,她答应过阿姨,也不过是为了能有糖包子吃。
每次她从过阿姨家里走出来,都一手拿着糖包子啃,一手拉着段晖,强迫段晖给她当小弟。
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在那个时代会遭受非议,尽管大院里的人给了他们最周到的尊重和理解,可是还是有流言蜚语传了出来。
他们说过阿姨是小三,被原配赶走,才来到这里的。他们说段晖是私生子,大院里那些小屁孩拿着这三个他们自己都搞不懂意思的字去羞辱他。
然后被范团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逃窜。
“你放心,我答应过阿姨了,我会保护你的!”她叉着腰,嘴角还有糖包子的残渣,“我永远都会保护你的!”
那天段晖看着她,沉默了好久,直到夕阳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才缓缓伸出双臂,挽起长袖。
“我妈妈不是小三。”他平静地展示着密密麻麻的伤痕,“我们是为了躲那个男人,才来到这里的。”
他瘦小的双臂上摞满了伤,烟头烫伤,皮鞭抽伤,还有各种形状的刀疤。
这些伤痕在他一个小孩的身上,显得格外沉重,让范团傻傻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男人也说过永远爱我和妈妈。”他歪着脑袋看范团,“你的永远又是多远?”
……
喝完醒酒茶,范团盯着空杯子和里面的茶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十一年过去,她早就不是以前的范团了,曾经那些大院里疯疯癫癫的回忆,还有那些温暖了她一整个童年的人,都不复存在了。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范团最后还是开口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从过千帆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段晖的影子,他怎么就能认出自己来?
“第一眼的时候。”他抿了抿嘴,“你又没有改名。”
范团抬眼,眸子里多了几分怀疑:“那你装什么不认识我?还说什么没工作了没钱吃饭?跟我这儿演呢?”
过千帆并不惭愧,反而直直盯着范团的双眼:“因为你没有认出我。”
一瞬间,范团仿佛又听到那个面容阴郁的小男生,眨着几乎可以称为冷漠无情的眸子,问她:“你的永远,又是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