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桢了然一笑,遂放下心和他推杯换盏。
这一夜他们把酒言欢直到天将欲明。
酒酣宴散,方上凛独自一人回了他临时所居的营帐之中。
他抬眼望着远方魏都的方向,心却再度莫名抽痛了起来。
他现在,正站在距离魏都最遥远的边陲之地。
而他的妻女,正远在那繁华富庶的都城。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心里常常想起贺妙宝,也想起他们的女儿。
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的璍璍。
去年贺妙宝亲手刺进他身体里的那一刀,伤口早就好全了。
然而每每触碰到那一处的皮肉时,痛意却是蔓延在心底的。
他想见她。
想陪在女儿的身边。
……也不知她一个人在京中过得好不好,两个孩子在那里可有水土不服,璍璍现在会不会说话了。
方上凛垂下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今夜他与高桢等人把酒言欢,也不是没有和他们小心地揣摩过君上的心意,想知道君上什么时候会将他们召回京中,重新任命官职。
毕竟,这里虽然是个好地方,但是谁都不想一辈子把自己熬死在这里的。
高桢仔细想了又想,和他说出了一个五年的数字。
五年。
至多五年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去的。
方上凛在自己心中不断地念着这两个字,想象着自己五年之后回京之时,贺妙宝对自己会不会有几分好颜色。
家奴们安慰奉承他,说贺妙宝现在只是还憋着气,不愿意同他亲近。
等她在京中过了几年,兴许气性过去了点,她终究还是愿意和他好好过日子的吧?
沃野的深夜黑得吓人,即便是天降泛白的点,周遭还是看不见多少的亮意,也几乎听不到什么人声狗吠鸡鸣。
因为这里是边陲的城池,除了这些孤城之外,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再难寻其他百姓的踪影。
而他则是被困在孤城中的一头兽,不得救赎。
方上凛将一手探入自己的胸膛中,摸着那个小小的香囊。
这香囊里装着他与贺妙宝当日的结发,是他们结为夫妻的象征。
他一直都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在思念她的漫长深夜里,只有摸着这个小小的香囊,才会让他的灵魂安宁下来。
他从前从未想过自己也会真的爱上一个女人。
与贺妙宝的初见,她只是罪臣之妾;后来她楚楚可怜地爬上了他的床,成了他的女人,他亦是因为贪恋与她肉体结合的床笫之欢而纳她为外室。
她曾经在他身边是温顺而乖巧的,别说拿刀捅他了,就是稍微大声一些和他说话都不敢。
不论被他怎样折腾,她顶多只是眼眶湿润着默默哽咽,连推拒半分都不敢。
他沉沦于这份温柔,后来又娶了她为妾。
他自以为已经得到了她,后来待她多有不耐烦之时的冷漠和暴躁,她也不敢有片刻不满的情绪。
——所以他也从未想过,这个女人真的也会决绝而果断地彻底离开。
他以为她弱如菟丝花,永远都只会依附着他而已,从没想过被他暴怒之下撵出府中的她会走的这么快、这么利落。
再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她,打断了她与那蜀地男子的婚事,将她掳到了云州来,迫她再度和自己做了床上夫妻,又让她在这样的时候怀上了女儿璍璍。
她不堪忍受他的逼迫和索取,于是逃了出去,一边带着瑶瑶,一边承受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苦楚,生下了璍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