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啊,母亲连她亲自看着长大、费尽苦心为女儿挑选出来的最佳女婿人选,在血缘关系上尚且可以姑母的身份进行管教压制的侄儿,她都不敢保证这个男人会终其一生在情事上一心一意地待她的女儿。
那么晏珽宗呢?还是那个身为天子的元武帝?他的承诺、他的保证,婠婠该怎么去相信?
天子啊。
自古以来有哪个天子是独属于一个女人的?
元悯皇后可怜枉死,父亲得知真相后,生前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对她百般追思、万般悔恨,何其真心刻苦。
可是倘若时光能够倒流,父亲当年真的娶了元悯皇后为发妻,他就会不去纳其他的妾妃了吗?
不可能的。
陈妃他会纳,静惠皇贵妃他会纳,肃贵妃也许也会成为他的妾室。
甚至于她的母亲,即便当年做不成皇后了,或许以她的家世和才貌,依然会被她父亲纳为贵妃。
婠婠想到元悯皇后的遭际,有时亦会不禁思索着,假如当初她的父亲真的如愿娶了元悯曹皇后当元配妻子,那么元悯皇后真的又会一生同他恩爱和睦吗?元悯皇后真的会得到他一生始终如一的呵护爱惜吗?
父亲临终前的那段时日里,对她的母亲早就算不上有几分情意了,甚至父亲也是恼了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自说自话、处心积虑地谋取储位的。
只是作为一个帝王,他不能轻易地废了为他生育了三个儿女的原配妻子、他的太子的生母,所以他尚且一直维护着她母亲的皇后尊荣。
坦白来说,这个时代的女子里,有几个不希望自己得到他人永远忠贞不渝的呵护?
可是这太难了。
所以,一直以来,母亲和亲近婠婠的乳母嬷嬷们都一再告诫她,女人在这个世上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的父母儿女。有那黑心的父母,为了蝇头小利,也会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下作男人。
可是靠儿女总是错不了的。
如果没有差错的话,这个时代的女人,最好的结局就是在父母做主之下嫁给一个还算有上进心、家风稳正的男子为正妻,婚后生养下自己的儿女,然后安安稳稳地守着儿女长大,教养儿女读书识字,为女儿攒嫁妆,为儿子积聘礼。
这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男人,随他和妾室们怎么翻云覆雨,她只一概不问,若是有本事,就让妾室们生不出、少生几个儿女,——就像婠婠的外祖母和舅母;若是实在无法,那就由他们去。
面对她们循循善诱似的叮嘱,婠婠不止一次地有过困惑和叛逆,她不愿相信一个女人的一生竟然会是如此的无趣和枯燥——不论你是公主王妃,还是平民之妻,她也曾有过默默的抗议,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可悲的是,当时她却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好在直到做了皇后的几年之后,婠婠才逐渐在自己的努力之下看到了这个时代女子的另一种活法。
内廷女官长孙思成了魏室第一位真正被授予和男子一样官职的女人,她带着帝后二人的手谕诏令,出任安抚使一职前往蜀地赈灾,而后帝王们选任女官就像曾经委派宦官掌握权力一样成为了家常便饭之事,一批又一批女官、如薛娴、章秀梨者,都曾持节担任要职,甚至还出了史上第一位女县令。
她的侄女崇清公主在这种耳濡目染之下,读遍圣贤治国书,一生致力于国政军事,后任河西节度使一职,麾下招募众多女幕僚,在河西一带一时羡煞天下人,许多才女能人慕名投奔。
不过这些在当时她还并没有能预见到。
而在这个时候,婠婠能想到的只有顺从母亲的话。她们在自己的头脑里给晏珽宗打下了烙印,按照她们想当然的思路去规划婠婠日后的生活:
既然他是男人,是帝王,那么他就一定会有后宫三千姬妾嫔御;既然他早晚都要选妃纳妾,那么不如提前往他身边塞些自己信得过的人。
既然他是男人,他就一定会重视自己的子嗣,会和其他女人生下许多庶子庶女;既然让别人生也是生,那还不如让自己人生,孩子生下来也一定会和婠婠更亲。
于是,婠婠今夜亲自做主,将自己族中的姊妹陶知滢送到了晏珽宗的床上。
待他明日从温柔乡中起来,认下这笔帐,婠婠就会劝说他赏赐知滢一个不算低的位份,为她打扫出宫院来给她住下。
从此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来和“陶沁婉”陶皇后分享她的丈夫。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她终究还是要习惯一个人的孤枕难眠。
从合璧殿中出来后,婠婠并未急着回千秋宫。
她望着头顶的皎皎月白,忽然很想回到晋光殿中去转一转。
于是她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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