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克明捋须点头,一张马脸神色说不出的凝重:“陆郎想要寻找的谢怀玉,进京赴考时住在永宁坊第三曲二里(曲和里为唐时街道门牌),不久前,在下亲自前去谢怀玉所住之地拜访,幸好那户人家尚在,也清楚记得谢怀玉其人,那户主言及谢怀玉本为进京赴考的江宁士子,落榜后备受打击一直躲在房中借酒消愁,穷困潦倒得三餐不继,连房租钱都缴纳不上,可是后来有一天却突然发了横财般一举结清了房租,还给了户主不菲的打赏,因此那户主记忆十分的深刻……”
陆瑾眉头一轩,言道:“我只关心谢怀玉后来去哪里了?户主可否知晓?”
“这一点户主不得而知,而且此乃谢怀玉私事,岂敢多嘴询问?”包克明喟叹一句,看到对坐的陆瑾似乎很是失望,急忙又补充道,“不过户主还记得谢怀玉当时乃是乘坐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回来,凭借户主所提供的马车形制图案,在下又以马车为线索,按图索骥询问长安城一应制车名匠,最后知晓此车乃韩国夫人所有。”
“什么?韩国夫人?”
“对,正是当今天后的亲姐姐,已故的韩国夫人武顺。”
话音落点,陆瑾脸上神色轻轻变幻,穷困潦倒的阿爷怎会与武顺这样的贵胄妇人拉扯上关系,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默然半响,陆瑾提出了一点疑惑:“包兄,光凭一辆马车便认定为韩国夫人之车,是否有些太过轻率了?”
“陆郎放心,绝对不会错的。”包克明正容一句,言道,“此车乃是皇室作坊打造,当时共制造了三辆,桑木车身,铁皮车轮,车厢丈二见方、高三尺六寸,四周围有鲛绡细细织成的帏幔,并系有金铃玉片,按规制为驷马驾拉,因此民间百姓是不能拥有此车的,况且三辆车中只有赐给韩国夫人那辆马车车厢携刻着孔雀开屏图,与户主描述一般无二。”
陆瑾双目一闪,言道:“如此说来,谢怀玉失踪之事与韩国夫人有牵连?”
“大致无差!”包克明郑重点头,“可惜韩国夫人已于十四年前自缢而亡,其子贺兰敏之以及其女魏国夫人皆已生故,在下几多辗转找到韩国夫人府邸管事以及几名仆役,根据他们的记忆,似乎从未见过谢怀玉其人。”
陆瑾缓缓颔首,推测道:“既然肯定谢怀玉乘坐的为韩国夫人马车,然而他又从未去过韩国夫人府邸,那也可以证明他与韩国夫人关系并不亲密,不过谢怀玉突然身怀巨资,想必乃韩国夫人所赠,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应当是韩国夫人有什么事情让谢怀玉去办。”
“郎君心思当真剔透,所想竟与在下接下来的调查甚为吻合。”包克明赞叹了一句,“当时线索又是中断,在下正在无奈当儿,不料那老管事突然提及一件事情,龙朔三年韩国夫人曾奉天后之命在民间收罗才智超群之士,以充翰林院人才,以此推测,谢怀玉后来说不定进了翰林院。”
陆瑾身子轻轻一颤,立即生出了大为棘手的感觉。
翰林院为武德年间高祖所设,主要网罗才华出众的文学之士,除此之外,医卜、方伎、书画、围棋、甚至僧道等皆可入选,以待诏于院,史称“翰林初置,杂流并处”。
让陆瑾大觉麻烦的是,翰林院地处宫城之内,寻常百姓不得而入,前去调查一个已经失踪了十余年的人,岂不是难上加难?
包克明长吁出声道:“宫城里面的事在下无能为力,加之翰林院从来都没有谢怀玉存在过的消息,因此线索为之中断,还请陆郎见谅。”
陆瑾勉力笑道:“阁下竭尽所能已经查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至少给我指明了一个大概方向。”
包克明苦笑道:“陆郎啊,翰林院地处宫城,你区区白丁何能入内?想要调查谈何容易啊!劝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吧。”
陆瑾轻轻摇头,一脸坚定地开口道:“谢怀玉对我阿爷很重要,无论如何我都要调查得水落石出,至于翰林院,我会想办法进去的。”
包克明惊讶地望着他,似乎有些好笑这少年郎君的不知天高地厚,及至半响,他也没有劝说,点头笑道:“既然郎君执意如此,那在下也不勉强,倘若以后还需要调查什么消息,前来永乐坊七曲找我便是。”
陆瑾拱手致谢,待到包克明越走越远之后,这才发出了一声沉重喟叹。
漫步在松树林中,陆瑾思绪迭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弥漫在了心头。
四年,整整过去四年了,陆瑾生出了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在四年前的江宁雨夜,他抱着阿娘的尸身是那么地痛苦而无助,二房之人咄咄相逼想要赶尽杀绝,若非裴道子及时出现,说不定当场他就要亡于乱棍之下。
将陆三娘草草安葬,陆瑾跟随孔志亮和裴道子逆江而上来到荆襄之地,在莽莽苍苍的荆山中隐居下来。
为报母仇,陆瑾上午习武下午读书,刻苦用功几乎可以用废寝忘食来形容,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仇恨和屈辱,每当夜晚躺在榻上总是难以入眠。
好在孔志亮教导有方多番开导,并未让陆瑾沉迷于仇恨中无法自拔,四年多的时间转瞬即逝,陆瑾也从一个十一岁少年成长为堂堂六尺男儿(唐时一尺为三十厘米)。
如今学业小成终可下山,陆瑾左右思量,觉得当务之急理应以找寻谢怀玉为第一要务,一来这是陆三娘未了心愿,二来倘若谢怀玉能够作证他的血脉,二房诬陷陆三娘与谢景良私通产子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因此,谢怀玉的下落尤为关键。
好在裴道子请托的这个包打听的确非凡,竟查明谢怀玉失踪前与韩国夫人有所牵连,似乎还隐隐约约将线索指向了大才云集的翰林院,看来一切真相,只有进入翰林院后方能查明。
不过,翰林院可不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去的,陆瑾自然感到了甚为麻烦,兀自计议半响,眼见天色已是不早,他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