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礼安老老实实答道:“所见所闻,与泰西大不一样。”
“哦,何处不同?”
“肤色、穿着、语言、习俗、信仰,只要是想得到的,就都不同。”
对于欧洲的大致情况,朱翊钧并非第一次听,所以毫无惊讶,他开始询问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如今泰西诸国,哪国最富有,哪国最qiáng盛?”
范礼安道:“若论富有qiáng盛,当属西班牙、葡萄牙两国,这里习惯称之为佛郎机。”
朱翊钧问:“朕听说泰西诸国割据,各自为政,这两国的国土并非最大的,可他们何以能称霸欧罗巴,这两国百姓又是以何为生,佛郎机可是以农治国?”
“回禀陛下,这两国原先只是国力普通,在泰西诸国中并不出众,然而大航海时代开辟之后,两国君主窥见先机,葡萄牙国王甚至让自己的儿子亨利王子率领舰队出海探险贸易,由此发现了不少殖民地,大量香料与huáng金倾入本国,故而成就了qiáng盛的国力。”
纵然早已在赵肃那里知道了大概,但亲耳听见一个泰西人如此描述,朱翊钧还是大为惊讶,中国素来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以农治国,这个思想早已在历代统治者心里根深蒂固,就算知道商人能为国库带来不少收入,可依然消除不了对商人的歧视,然而泰西居然还有一国王子亲自出海,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皇帝毕竟年轻,容易接受许多新鲜的思想,他不仅不迂腐保守,相反觉得十分新奇,而且转念一想,便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财富大量流入佛郎机,从而令两国一夜bào富,但这种财富,是大半集中在国王与贵族手中吧,那么这两个国家的平民,又是以何为生?”
范礼安愣了一下,道:“平民之中,除了商人,还有手工业者和农夫,他们属于国家中的下层平民,也是对天主最虔诚的信仰者。”
“为何?”
“他们生活困苦,希望死后能够进入天堂,是以日夜祷告。”
“祷告就有用吗?”朱翊钧挑眉。
若换了欧罗巴大陆上的任何一个人,对上帝发出如此轻佻的质疑,定然会被群起攻之,但眼前这个人是皇帝,而且还是对天主没有任何信仰的东方皇帝,范礼安不得不耐心为他解惑:“是的,如果对天主信仰虔诚,就能得到救赎。”
装神弄鬼!
朱翊钧心里哂笑一声,又问:“朕听说在你们那里,教皇是神灵在人间的代言人,那么国王呢,他的权威何在?”
罗马教皇虽然名为jīng神领袖,实际上又插手欧洲各国的政治,各国君主同样不甘示弱,在教廷中安插人手,又或通过jiāo好的主教,对教廷施加影响,这些关系错综复杂,远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
范礼安想了想,选择用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来回答:“教皇陛下是上帝的使者,他掌管着天主教,而天主教主宰着人们的jīng神世界,至于国王与贵族,那是世俗权力的统治者,不能与教皇相提并论。”
“若是教皇与国王,同时向一个平民下达相悖的命令,那么这个人,是听从教皇的,还是国王的?”
范礼安哪里想得到皇帝会问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不由暗自叫苦,面上依旧反应灵敏,给了一个狡猾的答案:“那就要看这个人对上帝的信仰是否忠诚。”
对上帝忠诚,就听教皇的,不忠诚,就听国王的。
皇帝哈哈大笑:“范礼安,你可真是个妙人!”
范礼安见皇帝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也渐渐放松下来,反问了一个问题:“尊敬的皇帝陛下,我在这里几个月,一直有一个问题得不到答案,恳请陛下为我解惑。”
“哦?你讲。”
“我瞧见大明国,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们,信仰都不一样,有时信仰的神明,叫真武大帝,有时拜佛教中的菩萨,有时甚至在逝去的先人面前,乞求平安,我路过杭州时,也曾见过为几百年前的将军所建的庙宇,里头拜祭的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难道您竟能容忍自己的国民,同时信奉如此之多,不同教派的不同神明吗?恕我直言,他们如此善变,又如何能得到神明的庇佑?”
在欧洲,只有一个上帝,那就是耶和华,纵然出现了qiáng烈要求改革的新教,也是在《圣经》的基本教义之下,并没有出现一个新的上帝,但因为宗教而起的纷争也从来没有少过,几百年前,十字军东征,讨伐信奉伊斯兰教的奥斯曼帝国,更是异教徒之间争端的见证。
但中国不同,这里有道教,有佛教,有儒教,甚至还有关公、包公等等,独立于三教之外的神明,范礼安实在无法想象,满天神佛,全部混杂在一起,难道人们不会因为信仰不同而打仗么?他还见过一个人早上去拜佛祖,中午去拜太上老君,晚上回家又对着先人的牌位祷告,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