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比他高,兰殊知道,大学时他认真比划过,兰殊如果垫起脚,勉强可以与江遇对视,此时后跟落地,他的嘴唇正对着江遇喉结。前额忽然扫过一阵浅浅淡淡的风,兰殊晃神,觉得者风吹透了他的天灵,漫到背脊骨,像是被人轻挠,有点麻。他反应过来,那是江遇洒落的呼吸。太近了,兰殊不自在地侧头,短发擦过江遇的下颌,带来微末的如同摩挲般的触觉。
兰殊于是收回脑袋,不再有额外的动弹,就这么安静杵在角落里。电梯门再次打开,进来三个女孩,人群麻木地朝内挪动,兰殊的后背早已贴到墙上,退无可退。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抵在他耳旁,江遇以此稳住身形,没有向前。兰殊暗松口气,又忽而觉得两人现在的姿势实在怪异。他下意识抬头,嘴唇堪堪掠过江遇的淡青色的胡茬。江遇是剃了胡子的,兰殊没由来地想,用的应该是电动剃须刀,不如刀片刮得那么干净彻底,所以才能在那瞬间,在他的唇珠上扫过细刺般的痒。他的眼睛下意识看向江遇,江遇却没有低头看他。
电梯内并不安静,打招呼的聊天的,零零星星,拥挤的厢内弥漫着熟食与未消散的烟草的气味。兰殊的头仍旧微微向上抬着,他终于看见江遇隐藏在银丝细框眼镜之下的那两抹淡淡的青。
电梯缓慢如老妪,磕磕绊绊终于行到3楼,门打开,进来两个大腹便便的男士,人群开始又一轮的内涌,兰殊立在原地,在江遇偶然圈起的一隅里没受影响。他恍然想到,江遇现在的姿势是不是叫壁咚?而后被这个词暧昧得恶寒又心慌。
暧昧吗?过去到现在,他和江遇之间的关系和暧昧可以说完全搭不上边。兰殊抬眸看江遇的眼睛。江遇终于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垂头同他对视,兰殊看见他眼中的探寻,看他双唇缓缓开合,在周遭熟食与烟草的空气里敏锐地捕捉到那丝淡淡的咖啡味。
江遇低声问:“怎么了?”
兰殊听着他的声音,脑海中恍惚浮现8年前那个弥漫酒香的吻。
“哔--哔--哔--”电梯的警铃尖锐地响起,打散兰殊越发混乱的思绪,他听见有人抱怨:“超载了。”
方才上来的两个男士只得歉笑着走出电梯,沉重的门再度缓缓合上。
兰殊喉头发干,对上江遇仍旧等待他回应的眼神,他摇了摇头:“没怎么。”
电梯终于停在一楼,所有人都解脱般喟叹,人群开始向外流动,方才的逼仄渐渐消失,江遇撤回手,和兰殊一道走出电梯。李律师带着小助理继续往下,去负一楼的停车场开车。
来到开阔明亮的写字楼大厅,又穿过旋转门到达楼外候车的平台,面对豁然开朗的环境与车水马龙的声音,兰殊深深舒了口气。
“今天谢谢你啊,”他朝江遇道,“老实说,今天开会我本来很紧张的。”
江遇点头:“看出来了。”
兰殊一噎,斜眼瞥他,又无奈地收回了目光:“你在旁边还是给了我很大的底气。”
江遇没料到他会说这个,片刻后才笑笑:“你今天表现得很好,开头有点紧张,之后就游刃有余了,不论股权质押的条款还是集团担保的条款,你都反应很快,也越来越从容。”
兰殊听江遇娓娓夸他,想起大学时候江遇也是经常这么夸他的,带着一点优等生的俯临。兰殊从不觉得被冒犯,江遇就是比他优秀,比他成熟,比他做得好。他就是需要这样优秀的江遇的肯定。
“谢谢啊。”兰殊说。
“不客气,这都是乙方该做的。”江遇恢复玩笑的口吻,兰殊也被他逗乐了。
江遇问:“你特意送我下来,总不会就是为了道声谢,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其实没有。兰殊心想,无非是,太久没见了,想再和你待会儿。这样的念头一过脑,兰殊又被自己给恶心着了。简直像个痴汉。
但他想着的时候,心底却很平静。是一种极其纯粹的情感流动,没有半点复杂的外意。
江遇这样问了,他又不得不说谎——哎,也算不得说谎,他的确也很关心这个事情:“伯母现在怎么样了,治疗还顺利吗?”
不怎么顺利,免疫药物是提高免疫系统识别对抗癌细胞的能力,产生的副作用是概率性和系统性的,江遇仔细询问过相关专家,从免疫药的选择开始就非常谨慎,最终结果却是江母仍旧出现了明显的副作用反应,包括严重的肺部炎症和脱皮,江遇为此几番与医生沟通,在回燕市前医生已确认江母不宜继续服用免疫药。单靠化疗,病情的治疗效果要打非常大的折扣。甚至在此之前江遇可以算是将大部分的希望都寄托在免疫药物上。
江遇离开得很不放心,江母已准备出院,江遇为父母和江霞在医院旁边订了酒店式公寓,方便他们生活和就医,之前医院的护工也在,找到一个能长期服侍江母并取得她部分信任的护工不容易,江遇为了留住她给她涨了一倍工资。
除此之外,江遇没有别的能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