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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近午时分,松江府城的月河北岸,店铺林立、行人熙攘的大街上,四个壮实的蚕户男子,抬着架肩舆,上坐本城最有名的说书先生。
肩舆后,另有几个男子,或举着一幅已绷在檀木架上的刺绣长卷,或挑着担子,箩筐中有丝绒帕子,有棉布衣裳。
那说书先生,从洪武爷到嘉靖爷的倭患讲起,讲到隆庆爷开关,讲到万历爷允准江南三织造公贩丝织品给番商,讲到月港“民自为市”的海贸兴盛,再讲到韩家既为朝廷定制出口番商的丝布货物,又由大小姐亲自执针,绣出松江府历年的抗倭画卷。
当然,已经传开的蚕娘娘降罪骗局,以及顾家长媳沈氏的所作所为,也由说书先生加了各种“包袱”,昭告沿途围观的百姓。
不远处的轿子里,韩希孟撩开帘子望了一会儿情形,转头对郑海珠道:“许多人跟着听,比大年初一追舞龙舞狮还巴结。”
郑海珠道:“舞龙舞狮也是好看的,但没有这般场景新鲜。我们就是要把这‘新’字,做到大家伙的心里头去。”
她顿一顿,又道:“今日大张旗鼓,非只为我洗刷污名,更是趁这次沈氏恶人的案子,给我们在做的几桩事,宣扬宣扬。要让松江全府,不论是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农户乡人,还是饱读诗书、准备科考的读书人,都晓得,一个当年抗击倭贼海寇颇为惨烈的地方,也可以是如今打开关门、官民海贸皆可发财的地方。并且,如当年戚爷爷那样的强军,我大明朝廷,仍应厚养厚待,我大明百姓,仍应拥之爱之。”
韩希孟点头,又问:“去镇江戚总兵处的拜访,何时启程?”
她所说的戚总兵,就是戚继光的后人戚金,如今在南直隶镇江做副总兵。
按着真实历史的进程,数年后在东北,戚金所领的数千浙兵,将与秦良玉所领的石砫川兵,于浑河血战努尔哈赤的后金军。
由于知识的空白,郑海珠并不知道,此去浑河血战的那一年,戚金会不会被调往大明帝国别的省,所以她现下,急着要去见戚金。
她对韩希孟道:“我那老乡颜大哥的一张银票,苏州票号已兑出来了。顾府亲迎小姐的正日子,是五月初八。而端午前后,庄知府应回到松江了,黄老爷会带我去请个示下。此后,我们就动身。”
“好,届时,你带着银子,我带着抗倭纪事的绣品,顾二哥带着他的功名之身,喔,还有马将军曾受兵部调遣、在镇江训练骑兵的交情,总兵府的门,应不难进吧?”
郑海珠看着韩希孟,抿嘴道:“主要还是银子,银子够,哪里的门,都不难进。小姐,阿珠这几日,又理了理脑中所想,我此去,还要与戚总兵,谈一桩新买卖。”
韩希孟好奇:“什么买卖?”
“合开航运保险商社。”
“航运保险,又是个啥新鲜玩意儿?
韩希孟刚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轿子忽然停了。
郑海珠掀开帘子,恰见韩府的管家老彭,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大小姐,郑姑娘。三小姐被送回府里了。”
“为何?”
“唉,顾府那个大奶奶,沈氏,今早撞墙自尽了,就在三小姐眼面前。三小姐就吓疯了。衙门来人,说三小姐毕竟不是沈氏和冯老板那样,会判死罪的,真的在牢里有什么闪失,老爷们也担不起,就先让咱们把人接回府。大小姐可要回去看看?”
韩希孟忖了忖,开口道:“悉听二伯母的吧,大不了捆起来,多派两个婆子看着,以防她自伤。我要与阿珠跟着刺绣屏风,去学堂。”
老彭一愣,终究点点头道:“好,不耽误小姐正事了。”
轿子继续前行。
韩希孟缓缓道:“阿珠,这几日我也会唏嘘,想起阿盈小时候奶声奶气、教人心疼的模样。”
郑海珠道:“小姐对这个妹子心软了吗?”
韩希孟摇头:“只是在想,她何至于此。”
郑海珠道:“那沈氏,那冯阿保,又何至于此。执念,执念让他们不分是非,直至堕入地狱。”
韩希孟叹气:“如何避免呢?”
“不要只关注自身,不要痴迷权势、情网、独门秘笈,多看看更广阔的人间,多想想,苍生的福祉。”
韩希孟不再说话,陷入沉默,但看得出来,她并未被刚才的消息,真的扰乱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