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栀送了个白眼给他,林寞小声笑道:“没事,就算是瘸子也是非常漂亮的瘸子。”
李栀被他气得反而笑了起来。
林寞赞道:“其实你应该多笑一笑,这么年轻就成天像冰山美人一样,多暮气,以前每次看到你,都像是戴了一张假面具,虽然有笑容,但从来上不到眼睛里。”
李栀愣了一下,收起了笑容,垂下了眼,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着,似乎有难言之隐,过了许久,她才幽幽道:“你从小到大,没有因为这双眼睛而遭受什么歧视吗?”
林寞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微笑着说:“是的,有许多人因此而产生不加掩饰的厌恶感,我从小受到过很多歧视和白眼,甚至语言侮辱。但那又怎么样呢?地球时代有两位高僧曾经这样交谈过。问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答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李栀细细咀嚼着这番话,过了许久,脸色还是有些黯然:“我忍了17年了……”
林寞笑道:“那情况是不是有所好转呢?”
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吧。这些年因为陛下对我一直的宠爱,身边人的态度收敛了许多。记得小时候,宫中许多人见到我都面露不喜之色,以为我年幼不识人心,甚至在背后非议我被我撞到还若无其事散开,每每我只能将指甲掐进手肉中,克制着自己尖叫或者撒泼起来,只是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默默流泪,痛恨母亲为什么没有一生下我就把我掐死,也好过我孤零零身处敌营中活受罪。
曾经有一位侯爵的小女儿经常进宫,每次都来找我玩,带着好吃的零食和好玩的玩具,陪我在花园里玩耍,然而有次她遗下了玩具,我跑出去送还给她时,却听到她正在跟来接她的父亲报怨说‘能不能不要再来了?真讨厌跟这个低贱的黑眼狗在一起玩!’她父亲哄着她说‘乖女儿别发脾气,你不进宫的话父亲怎么能借机会多来几次见到陛下呢?’我当时捏着那个漂亮的绒布玩具,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李栀眼睛有些发红,似乎因为回忆起过去而悲伤。
林寞手里捏着一个野果,没有吃,只是在手中转动着,此时将它递给了李栀。
李栀轻轻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这让她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不好意思地擦着眼泪,“我曾经站在桫椤园的人工湖前想跳下去,但在倒影中看到我的脸时,我突然惊醒过来,如果我就这么死去,白露帝国就真的完全消失了。李氏虽然是个很不济的皇族,但毕竟与人类共同存在了一千七百多年,我不能这么任性地死去,让李氏从此在历史舞台上彻底消失。人们都是健忘的,他们会逐渐忘掉过去,忘掉那些曾经同甘共苦过的岁月,忘掉那些李氏为他们做出过的贡献。所以我绝对不能死,我要坚韧地活下去,用我的存在延续着李氏的存在、白露帝国的存在,不能让人们忘记白露帝国和李氏!”
林寞沉默了。根据皇位传子不传女的皇室传统,其实他才是那个应该肩负重振李氏雄风的子孙,但他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实际上他也从没把自己当成白露帝国的皇子皇孙和李氏后裔,除了想寻找父亲李佑死亡的真相,他对于白露帝国和李氏是毫不关心的,在这一点上来说,他远不如李栀对于李氏和白露帝国的忠诚和热爱。
李栀又喃喃道:“我有时候觉得我的遭遇真的很奇葩。推翻了我的家族,毁灭了我的国家,令我失父失母,这样一个与我有着深仇大恨的仇人,竟然一手将我抚养成人,像对待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着我,我连恨他都做不到。我有无数次可以对他下手的机会,但我从没有动过一丝一毫的杀意。我总是痛恨我的软弱、痛恨这个世界、痛恨玩弄我的命运,所以我无法遏制我内心的阴暗和寒冷,所以我会笑,但笑不上眼,因为我无法发自真心地笑出来。”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林寞向她伸开双臂,严肃道:“要不,你先在我怀抱中痛痛快快哭一场,把你这17年的痛苦和难过全部发泄出来,然后再开开心心笑一场,弥补你这17年来的压抑?”
李栀卟哧一声笑了,趁势倒进了林寞怀中。她揪着林寞的衣襟,先是低低笑了几声,但很快就没有了动静,接着是小声的呜咽声。
林寞劝慰地轻拍着她的后背,“这里就我们俩,如果你连放声痛哭的勇气都没有,以后的日子还要忍耐多久?”
她身子一震,泪水流得更凶,终于放开克制,嚎啕大哭起来。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愤懑、所有的苦恼、所有的自怨自哀,都被林寞的劝慰激发了出来,似乎17年的泪水都要在这一朝流尽。
林寞只是默默地抚摸着她的发梢,让她尽情发泄。
不知过了多久,李栀终于哭累了,她倚着林寞,仍然小声抽泣着,但显然心情已经好转了许多。
林寞用树枝挑拨着先前用绿叶包裹着堆在火边的鱼,树叶散开,露出里面的鱼,火候已经恰到好处了,鱼肉细白雪嫩,散发出天然的香味,林寞将粗盐均匀地撒了上去,又用干净的叶片将盐抹匀。
李栀侧倚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料理着晚餐。这极平淡极家常的举动让她有种极为安心的感觉,似乎这一生心态从没有这么恬静过。
林寞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个大小姐,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打算看饱了吗?还不自己拿来吃了,难道还要我捧着给你喂进嘴里?”
李栀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起身,弯腰捧起一捧鱼肉。忙碌了一天,刚才情绪又大起大落一番,被鱼香这么一引,发现自己的确是饥肠辘辘了。
林寞抓的鱼够大,约有2斤重一尾,李栀只吃了一半就饱了,虽然比不上昔日宫廷里御厨精心烹饪的精致,但对于流露荒野的人来说,有烤鱼吃,还能配上盐,已经是极其美味了。何况还有各种口味的野果。
林寞倒是毫不客气,将他的那尾鱼吃得一干二净,还将李栀吃剩下的也全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