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自是走不通。”李大郎话锋一转,起身取了一只大卷轴,先不急打开,看着两个干将,道:“今日之事,切不可外传,所见所闻,只你二人知晓,知否?”等二人郑重点头,李大将那卷轴一推展开。二哥好奇看去,似是一幅舆图,因为绢上写着么,端端正正“地理图”三个字,下边还有个“卷四”的编号。但这舆图与见惯的又不相同,尽是各种白描的细线、粗线、圈、点,偶有几个朱红的小点,看得脑仁发麻,十分繁乱。但想李大不会那个破烂出来耍笑,二哥揉揉眼睛,耐着性子细看。再看倒是看出一点门道。见有小字标着柳城、燕城等熟悉的地名,还有靛蓝色的几条蜿蜒曲线胖标着潢水、白狼水、辽河等等。
李大又搬来一张摊开,这次仍是“地理图”,不过标着“卷三”,将这卷四拼在卷三的左边。当间一个“云中城”甚为醒目。
老黑边看边想,有点意思。
便听李大郎道:“此乃三郎穷数年之功所作,这是山北地理图。”用一根竹竿指着卷四上一点,然后徐徐滑动,道,“此是柳城,如此向西北至饶乐山,再沿山而行折向西南,一路可至文德县、怀安县,再向西南即至大同军。”说着,在图上标着“云中城”的右下一处,“此处是安边,都不陌生吧。”
对这些地方,二哥脑海里有个大概印象,知道大致方位,但绝不能如此细致、准确。怪不得总觉着李三郎神神秘秘,每到一处就要各种走访查问,合着在搞这个。哎呦,在安边时这厮便常在外跑,估计也在干这事吧。
秦光弼赞叹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李大道:“此图乃军中机密,你二人知道即可,莫走了风声。”
二哥厚颜道:“头儿,这等宝贝不可藏私。”从军多年,郑将军岂能不知为将需知地理的道理,但军中配发的舆图花花绿绿非常魔幻,极其粗略,只有个大概方位且常有谬误,按后世话说就是个印象派作品,行军打仗全靠将领、斥候自己补正。眼前这个就是工笔写实的风格了,能清晰地看出远近方位,中间河流、山脉走势也很清晰。去年突袭契丹牙帐就是李三郎的人领路,数百里奔袭,若无向导完全不可想象,想必这厮手里也有类似的舆图吧。
“哈哈。为将者须知地理,我又何必藏私,这事慢说。”故意笑笑掩饰心中的些许遗憾,道,“你等所虑甚是。我等即为燕人,这三年来刘帅抵御河东大得人心,岂能做镇中罪人。不过,刘帅为人,我深知之,此番若胜,说不得就会想着拿捏你我。我军来山北,也不是要在塞外做可汗,终有一日要回去。只是,这平州恐怕不好走了,我等只好向西,探索从代北南下。”
二哥搔搔头,道:“走代北?”
“嗯。”李大道:“晋王不是邀我取妫州么,那我军就往西去。今高家谨守怀戎军遮断道路,文德、怀安一线空虚。前次送那中官南归,三郎已遣人走了一遭。时下天气尚暖,自东向西有武列水、滦河、鲍丘水、潞水、桑干河等,一路水草丰茂正可行军,可至文德或怀安驻扎。刘帅兵力不足,只能看守门户,不会来塞北搞事,我军便好坐观成败。”
郑老板听着糊涂,刚才还在讨论弄刘仁恭,这怎么又要插河东一刀的意思?想不明白,二哥决定少说多听。
秦光弼道:“计将安出?”
李大郎起身来回踱步。迈出这步就开弓没有回头箭,谁都不是傻子,玩不好,就是两头得罪。好片刻,道:“晋军若大胜,则我可向妫州靠拢,劝降高家,届时亦有话说。若晋军惨胜,则我军当速速汇合妫州守军,入关反正。若刘帅胜,则我伺机取云中。若无可乘之机,亦可抄掠云代后收兵。”
“取云中?”果然是要插干爹一刀啊。
“河东疲敝。至数月前,云中守军一日仍是两餐,士气低迷。”李大郎道,“我等即立足塞外,则草原不可再有他人染指。晋军所以能战,多赖代北健儿。我等僻据山北,东有刘帅,西有晋王,难道你我在此做一世大可汗么。”说着戏谑二哥道,“来,右贤王给本汗乐一个。”又看秦光弼道,“左贤王,上酒。”
“哈哈哈哈。”
三人大乐。
收了笑容,便听李大郎道:“义贞,你为前军。三日后出发,尽快占领怀安。知你骑军不足,我让扫剌带铁骑军听你指挥。韩公在燕城操持,不宜再任毅勇都军司马,陈新国与你也熟,由他暂代,领一千辅军为你置办辎重兼做向导。”
老黑对韩梦殷一直无感,当初是刘三非要拐带这厮,如今刘三跑去做买卖,韩梦殷在燕城种地,军中有他无他实在无甚所谓。陈新国么,老熟人,上次烧牙帐配合不错。便叉手唱个“喏”。
“广仁。”这是秦光弼的字,李大郎继续吩咐,“你速回燕城,最迟五日后,射日都开拔,为二郎后援,往文德驻扎。”说着对郑二道,“你去,亦应将文德占住。”待黑厮应了,继续向秦光弼说,“我让麻利领保定军五百骑听你调遣。你到之后,毅勇都、射日都皆由你节制。”说着来看郑二哥,秦、郑二人忙齐声应下。
郑二哥心下盘算。毅勇都、射日都在营步骑各为一千四百,加杂兵也就三千。扫剌上半年从奚人、西契丹补充了一些人手,舅子军如今有一千骑,再算上麻利那五百人,一共四千三百战兵。舅子军、保定军装备是上来了,但战斗力距离老三都肯定还有不如,这三瓜俩枣去大同军搅风搅雨,有点作死的感觉。
事关生死,二哥该说要说。“头儿,这才四千多战兵,是否有些单薄。”
李大解释道:“三郎北征二月有余,近日将归。只是将士疲敝,至少需休养半月。届时,我会领兵来与你汇合,便有战兵七千至八千,足够了。到那边后,你二人需审时度势,勿要犯险,亦不可逡巡不前坐失战机。
事关我军出路,刘帅胜,并不能反攻河东,若能占了云中,我仍有入塞之路。晋军惨胜,则我军有机会翻盘。倘若晋军大胜,一统卢龙,则我军休矣。此间利害,你等需深切体察。二郎,秦哥儿,你等随我多年,西面之事,多赖二位了。”
听到这里,郑老二算是完全明白了,不就是要给干爹拖后腿嘛。对于大李这种不能插老刘一刀,就要插独眼龙一刀的手法,郑老板默默记下。扭扭捏捏半天,这有什么好墨迹呢,打河东军,屠子哥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啊。
李安抚如此郑重,秦哥儿答道:“我尽知矣。”
二哥则把胸膛猛拍,道:“头儿,放在我身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