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哦!对,对,你说得对!”赶紧把视线从他露出来的鳞甲和部分褐色的皮肤上移开,宋律状似不经意地别过脸抬手挠挠自己的头发,实则悄悄闻着自己的气味,担心是不是自己身上的汗味太大熏到人家了,“天呐,我没想到我出了那么多汗……我这就用那边的客卫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我现在就去!”
“等等,我不是那个意……”
根本不给试图给自己台阶下的奎斯机会,羞红脸的宋律转头就冲向了另一头的客卫,让开到最大的水流混着粉蓝色沐浴泡沫冲刷自己的汗水和羞耻。而第一轮的泡沫和尴尬还没消去,她的门就被轻轻敲响:“不好意思,宋律,你主卫的热水供应好像有点问题,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客卫吗?”
“哎-哎?怎么会这样,你等等哦,我马上出来!”匆匆开到纯水的档位,把泡沫冲个七七八八的宋律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擦干就套上了浴袍,冲到了门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如果说刚才奎斯在自己面前拉低的拉链是一块黏鼠板把她的眼睛短暂地黏在了上面,那此时直接丢去了所有衣物、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的塔克里军人就像F1赛车胶皮跑道,直接把宋律整个人的注意力和视线都粘在了上面——可能还用不断滴落的水珠给栽倒在上面的人类淋上了一层502胶水:“没必要那么着急,我也可以等热水重新恢复供应再洗,不用勉强。”
看着他精壮的鳞甲骨板和肌肉的宋律说:“阿巴阿巴。”
被她夸张的反应逗笑,显然不为自己的身体羞耻的塔克里人下声骨发出了一阵咕咕的轰鸣。挂在他下颌上的水珠也因此被震落,沿着震颤的喉颈软皮一路下滑,掉进了他身前的骨板结构之中。这些外星人虽然身体的很多部分被那些半骨质半金属的甲壳覆盖,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无法看出他们身体的肌肉是如何被锻炼捶打的。
宋律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这些下滑的水珠引导着流过他布满破损裂纹和金属镶边的骨板,进入可以从板甲边缘看到的起伏肌肉线条,然后停留在那块合拢的板子上——它在一些关键时刻会奇迹般地分开给下面的杆子让路。而现在,它好好地关着,仿佛在责备她的失礼。
突然如梦初醒的人类女性满脸羞愧地把视线上移看向这位外星人的脸。还好,对方似乎没有任何不耐或者感到冒犯的意思,坦坦荡荡地欢迎着她的视线。这自信开放的态度莫名其妙地让宋律觉得他现在特别适合蹦出一句土味霸道总裁文里常有的“女人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尽管现实中的奎斯只是偏着脑袋好奇地回望着她并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神,光是想象了一下他这个样子摆pose说这句台词的场面,就让这位品味低俗的人外控忘记到了嘴边的道歉,差点又激动……愧疚得阿巴阿巴起来。
“你还好吗?”而另一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方恢复,甚至看起来好像愈发失神了,这个塔克里人有些哭笑不得地弓身询问,“我是不是该穿上点东西?”
“阿巴巴——啊不不不,不用不用,你你你进来外面冷,我这就出去。”
宋律的理智终于勉强占了上风,她羞愧地低下头——当然有好好注意视线不要落在外星人腹部的那块板子上——侧身想从他身边挤出去,却被对方虚放在自己肩上的爪尖阻止。
“所以,既然现在我已经对你‘坦诚相对’了。”似乎用防水涂料将自己的面纹重新描了一遍,虽然他浑身湿哒哒地滴着水,但他脸上鲜红的花纹依旧线条分明,明艳显眼,“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勾着脑袋的宋律手指绞成了麻花:“我-我是不介意啦,但你确定要这样跟我……?”
“是的,我想让你好好看清我。”指爪的关节放在她的下巴上,塔克里人用新学会的温和咕噜声鼓励着她抬头,直到那双黑色的眼睛躲闪地对上他的金眸,“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很震惊,但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听我好好说完。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误……”
不合时宜的门铃打断了这位塔克里人准备许久的坦白。恼怒的谐音从直起身的硬邦邦外星人上下声骨里传出,吓了宋律一跳。深知这个点来找自己的只会是莫伊娜,不敢想象如果被这位讨厌塔克里人的章鱼医生发现本该被关禁闭的奎斯在她这里后会对他做什么,宋律顾不得对方没穿衣服,急急地抬手捂住塔克里人咕隆咕隆叫唤的喉咙和嘴巴就把他往浴室里推。
“你先躲在里面,”匆匆往浴室里又丢了几条毛巾和浴袍,宋律紧张地说,“我把莫伊娜医生忽悠走你再出来。别担心,她一般只会来简单问一下我的情况就走,不会发现你的。”
“宋律,我……”
“嘘嘘嘘!”
这个软绵绵外星人此时罕见地强硬起来,硬是把塔克里人不甘心地探出来的半个头推回了浴室,狠心地关上了门。环顾四周确认房间里可视范围内没有任何会暴露自己藏匿了一个偷溜出来的塔克里嫌疑犯的东西后,宋律深吸一口气,小跑着过去按开了房门:“晚上好,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洗澡来晚了,莫伊……咦?”
近视的人类女性错愕地眨巴眨巴眼,又闭眼重新揉了揉眼皮——因为站在她门口的并不是蓝紫色的章鱼医生,而是一个深棕色面板红色面纹的塔克里人,一个越看越像奎斯的塔克里人。
另一边,刚重获自由就直奔她的舱室的奎斯低头看着呆住的软绵绵外星人,张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上下声骨共同鸣奏着悲喜难辨的谐音。
他颤抖地抬起手,想要确认她的存在,却又因为宋律本能地瑟缩而迅速收回。他的金眸从这个也说不出话的外星人瞪大的眼睛,下滑到她脖颈上覆盖着医疗凝胶的标记咬痕,然后又落在她浴袍开口露出来的灰绿色赫罗斯寄生痕上,最终,一声音调奇怪的“dei bu chi”冲出了他被太多情绪哽住的主声带,随即带着更多不标准的哭腔道歉一起涌了出来。
这个初次地外任务就遭遇空难被卷出飞船,被迫在荒星与赫罗斯将军和士兵进行了一番苦战,好不容易度过一劫却被队友背叛军变以至于差点全军覆没,甚至在获救后还被怀疑是伤害胁迫了新物种外星人的犯罪者的倒霉催塔克里小队长,在这一刻终于无法抑制自己汹涌的情绪。委屈、欣喜、后怕、内疚,有如恒星衰变时爆发的宇宙辐射一般压垮了这位新星期的塔克里人,令他不受控制地在这位温和宽容的外星人面前放声大哭,甚至无法正确操纵自己的双腿义体,双膝一软跪在了她面前,抱着她的肚子就是一番嚎哭。
宋律条件反射地回抱住了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塔克里人坚硬的大脑袋,她一手给他后颈揉搓着没有鳞甲覆盖的部分软皮,一手给他不断吹出“呜呜”哀鸣的颤抖上声骨顺着壳,好声好气地重复着诸如“不哭不哭”“没事没事”这种万金油式的安慰,而她一片混乱的大脑则在努力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这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塔克里人是奎斯,那被她藏在房间里的那个塔克里人是谁?
“啊。”轻声的感叹从她背后传来,让她心脏停了一拍,“我猜你已经见过奎斯了。抱歉,我没想到他会来的那么快。我本来想今晚就跟你坦白的。”
宋律僵硬地扭头看向身后披着浴袍的红面纹塔克里人,他背手而立的姿势越看越威严。而本来埋在她怀里的奎斯在看到这个塔克里人后,也迅速地用袖子擦掉眼泪,起身立正道:“父亲。”
对方没有回话,只是对他轻轻颔了颔首。
“父亲。”尽管下声骨还在抽噎着发出可怜的喉音,但奎斯依旧用主声道向对面的塔克里人毕恭毕敬地问好道谢,“那么晚了您还在宋律这,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谢谢您这段时间替我这么关心照顾她。”
“等等,等等——Dar'ra?”重复了一遍这个塔克里词汇,宋律看看面纹被泪水和胡乱的擦拭糊得乱七八糟的奎斯,又看看沉默闭眼的睡袍塔克里人,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父亲?你是说,他是你的爸爸?你是奎斯?他是费佐先生?”
“是的?我是奎斯,他是我的父亲,费佐·塔克提斯。”不明所以的奎斯歪了歪他的大花脸,“你……不知道吗?”
“够了,奎斯。”叫停不明情况的奎斯,费佐叹了口气,对瞳孔地震的宋律低下了头,“抱歉,我并不是有意隐藏自己身份。只是之前被你误认后,我想顺势向你亲自确认有关奎斯的实情,后来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向你坦……”
他的话忽然停顿,深棕的面部骨板上的横膈膜剧烈收缩了一下:“宋律?”
“哈?”大脑被这个真相和随之而来的过量思绪——它们主要围绕着“我把外星好朋友的爸爸上了怎么办”这点展开,根据“奎斯知道我上了他爸会不会跟我绝交”延伸,并以“我完蛋了”作为总结——冲击得七荤八素五成熟,几乎呆滞的宋律只是本能地对自己的名字应了一声,随即就见这两个硬邦邦外星人用惊恐的语气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然后在一股热流涌出的温热中,宋律意识到她那已经延迟了过久的生理期选择了最糟糕的时间点提醒自己它的存在,并给了一直以来忽视了这个重要问题的人类女性一个永生无法忘怀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