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说话总是那么刀刀见血。
夏弥一脸扫兴的样子,“师兄啊,还有比这更无聊的八卦么?这根本就是暗恋嘛!谁没暗恋过?暗恋这种事长大了就会忘记的,没什么可讨论的。”
楚子航沉默了,扭头看着窗外的枞树,它的影子在夜色里浓黑如墨。他在组织语言,每当他想阐述什么重要的事,就会先在心里把词句准备好,预演一遍,就像中学时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他就是这么个刻板的人,当他在心里准备好了发言稿,就会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就像箭已离弦,不再改变方向。
“我猜每个人的一生里都会遇见某个人,喜欢上她。有些人在合适的时间相遇,就像是在春天遇到花开,于是一切都会很好,他们会相恋、订婚、结婚、一起生活。而有些人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就像是在冬天隔着冰看见浮上来换气的鱼,鱼换完气沉到水下去,再也看不见了,什么结果都没有。但我们能说在春天遇到花是对的,而在冬天遇到鱼是错的么?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就能克制自己不喜欢那个人么?是不是仍然会用尽了力气想去接近,想尽办法掩饰自己,甚至伪装成另外一条鱼。”楚子航轻声说。
他微微哆嗦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不是在说路明非,而是想到了那个男人和妈妈的相遇。
混血种和纯粹人类的相遇,于是一方把自己掩饰起来,伪装成无用的男人。他又想起了平房外的阳光,漂亮女人坐在蒸汽水壶的灶台前灰头土脸,孩子骑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满地爬;还有那杯该死的牛奶,加了一块方糖,在记忆深处蒸腾着白汽。
什么样的喜欢是对的?什么样的喜欢是错的?那些没有开出花的希望的种子就该被埋葬在土里么?甚至没有一个春天让它们发芽。
“那个喜欢你的男生,需要多大的勇气深夜里偷进教室,用什么样的心情在黑板上写要娶你呢?”他看着夏弥,“你当然不会接受。但整个高中三年他还是在班上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你。就像鼹鼠,鼹鼠是见不得光的动物,在太阳下晒几个小时就会死。鼹鼠不能从黑暗里走出来,它只是偷偷地看着你。这样错了么?”
一片微凉的寂静,四目相交,目光凝然。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嚓嚓”的微声,时间悄然流逝。
楚子航忽然后悔起来,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这气氛太诡异了呀!都是中学时老上台演讲,养成了这个坏习惯,不小心就抒情起来,误以为自己站在演讲台上。而且反应还慢,讲到最后看夏弥呆呆地没插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讲歪了,可就是停不下来……这下子怎么收场?
噼里啪啦的掌声。
“说得真好!如果师兄你早五年出道,如今的小言作家都没饭吃了!”夏弥鼓起掌来,好像是刚刚听完什么慷慨激昂的报告会。
楚子航看着她那对亮闪闪的眼睛,有点愣。
“你如果喜欢什么人,就要赶紧对她说哦,”夏弥认真地点头,“不然她会跑掉。”
“有些事,总要说出来的才算数嘛。不说出来的话,就会猜来猜去。猜到最后,就泡汤啰。”夏弥笑嘻嘻地,“不过这话说得好闷骚,难怪师兄你是个死巨蟹座。”
“双子座,六月一号生的。”楚子航纠正。
夏弥龇着牙乐,“但你的上升星座落在巨蟹,你的星盘里有四颗星落在巨蟹座,你是个伪双子,真巨蟹。巨蟹座不就是你这样的么?肉肉的,心事特别多,敏感,心比嘴快一万倍,你等他说话,等到睡着了他还在酝酿,而且死要面子,如果他觉得面子受了一点损伤,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了,宁愿自己憋着。俗称‘死巨蟹座’。”
“你怎么知道我的星盘?”楚子航愣住了。
“你不觉得……我特别了解你么?”夏弥扮了个鬼脸,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就是健忘吧?我们以前是同学啊同学!仕兰中学的同学!我们上的是一个初中!我后来转走的!”
楚子航愣住了。可他不记得自己见过夏弥,仕兰中学有很多漂亮女生,但他走路时总是低着头,不太看人。难道在人来人往的操场上,男生在打篮球,女生们聚在一起翻着时尚杂志看男生打篮球,而他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个将要转校走的师妹在看他?夏弥这个名字真是陌生,可是那股气息却像是烙在脑海里。
“你在冰面上看到鱼浮上来换气,明年冬天如果你还等在那里,还是会看到鱼浮上来换气。再相见的时候你就可以带一把冰镐了,把冰面砸开把鱼捞上来回家做鱼汤喝!这就是后续。”夏弥眯眯眼笑,“嘿!”
她背上包,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蹦地出门去了,走到门边转过头来,“你说的朋友就是路师兄吧?哎呀师兄你根本不会遮掩,你这根本就是把路师兄卖了嘛。”
她咯咯地笑着跑掉了。
“你能否决恺撒的申请么?找点理由,反正你也很会瞎编理由。”卡塞尔学院图书馆地下五十米,漆黑的服务器和管线中,男人仰靠在电脑椅上,双手枕头。
柔和的光照亮了他满是胡茬的脸。那束光从上方垂直打下来,光束投影出半透明的女孩。她穿着墨绿色的校服,素白的蕾丝领巾和素白的脸几乎分不出界限。
“我可以提供参考意见,不能直接否决,校长和副校长也会给出意见。就算我们三方都否决,校董会也可以强行通过。”EVA摇头,“在这件事上,加图索家族能够左右整个校董会。也就是说,如果他的家族同意这桩婚事,谁也无法阻拦。”
“这就有点头疼了……”
“不过既然你说了,我会在报告上批注反对。”
“漂亮!我的女孩就是靠得住!”男人打了一个响指。
“上次你找我帮他改成绩,这次你又找我帮他批报告,你快成他的保姆了。你一直不喜欢多管闲事……为什么对他那么用心思?”EVA歪着头看男人,半边头发垂下,直至脚底。她促狭地笑着,可笑容又明净如霜雪。
男人耸耸肩,“我想把这桩婚事拖一拖,给路明非一个机会……至少还有时间能争取一下。”
“可怜他?”EVA摇头,“那又有什么用呢?那个孩子不可能始终在你的庇护下长大,即使你给他一个机会,也得他自己能抓住。他性格太懦弱了,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每天只是喝了酒睡觉,像丢了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