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万家灯火,就算萧墙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会想起从前在萧家寨时的日子。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过法,他们家也有他们家自己的过法。
萧二十和萧乞儿都是朔方人,所以到了除夕这天晚上便会早早的宰羊烤了,准备着晚上的年夜饭。萧家寨多是从朔方来的移民,除了极少数的本地媳妇和女婿,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朔方人。他们便会在萧家寨的长老长屋前升起篝火,每家每户贡献出来一年最肥美的菜色,送到大宴席上去,这一桌子珍馐的百家饭便被凑足了分量。
大殷与南唐本是一家,多用瓜果花叶,再者便是糯米等物件儿酿酒,唯独朔方人喜欢发酵的奶酒。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就连寻常不被允许吃酒的小孩儿,大人们也会让他们饮上一杯奶酒暖身子。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手拉着手乞求长生天庇佑来年有个好收成,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所以今年还算是萧墙第一回和殷人过年,什么对联花灯吃饺子,他们可不兴这个。但毕竟是主家盛情款待,加之钟掌柜又让人吩咐了,说是有要事儿与他相谈,自己要是不给当家老爷这个面子,以后在钟家的日子可怎么过?
钟情拉着萧墙去了后园,这里有一潭溪水,里面放养着价值连城的锦鲤。用钱凿出来的池塘之中有个木头搭建的精致水榭,钟家的年夜饭便在那上头。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外,今年不回家的仆人们也摆上了四五桌子人,钟家待人宽厚,一般人家可不会让这等下贱人上桌。怪不得之前出了那么档子事儿,就连钟老爷都险些被那山匪要了老命,这帮人还心甘情愿的跟着。
钟情见他突然止步不前,便戏弄道:“怎么?刚刚让你来的时候回答的可很爽快,这会儿又见外了?”
“怎么会?这是你们家的好意,我就算再不懂事儿,也得为以后的生计着想啊?”萧墙道。
“那就走呗。”
“我……我只是没跟殷人过过年,还不知道你们的规矩……”萧墙道。
“对哦,你父母皆是朔方人,想来也不懂我们这儿的规矩,怪不得之前让你写对联,那一副苦瓜脸儿。”
萧墙原本只是为了诈一诈,哪晓得连钟情都知道了他们家的事儿,柳临江这么不避讳,生怕别人不晓得自己的身份?
两人穿过那池塘上石桥到了水榭里,钟夫人连忙对着俩小辈挥手,示意他们过来坐下。萧墙到了桌前,对着这位和蔼的夫人行了揖礼,便跟着钟情落座了。
“娘,父亲呢?”钟情四处张望,却没见得钟老爷和骆伯的身影。
“嗨!你父亲听说骆伯今年要锦官城过年,这心里有些不痛快,窝在屋子里一个人吃闷酒。”钟夫人话到此处,又瞥了萧墙一眼,道:“他让我唤萧儿过去,说是对面货栈派人来了,有要事相谈。”
一听是柳家差人来的,萧墙也有些差异,难道是康叔因为先前自己让他做的事儿过来报仇了?那老江湖的怒气自己这小身板可吃不下,但看那隔三差五就被锤得鼻青脸肿的巴豆,他这后背便凉飕飕的生起冷汗。
钟情道:“正好,你去过先把正事儿处理了,再跟着父亲一块儿过来,今儿是除夕,一家子少了谁都不自在。”
萧墙站起身来又行了一礼,便往钟老爷的书房去了。
书房就在后园不远处,萧墙没走几步便到了。他原本以为柳家差来的人不是小巴便是康叔,可当他敲门后,那开门的却正是柳临江本人。
今儿是除夕,这位玉公子却依旧是一袭雪白素服,外面的大氅是银狐绒制成的,考虑到现在柳家的情况,只怕这东西是从前便伴在他身边的。
两人对视那一刹,萧墙眼里更多的是尴尬。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不听试探他的“正人君子”。他心里很清楚,若非此人身体不济且柳家确实已无血脉残存,就算他爹和叶大帅关系再好,这尊嫡入族的好事儿也轮不着他。
“玉公子好久不见啊。”思来想去,萧墙行礼只说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柳临江却一如往常的平淡如水,还以礼数道:“从前见你面人,想来是不行礼的,看样子这些日子确实改了不少。”
此言一出,萧墙心里憋着的火立马就忍不住了,“我有今日的模样,还不得拜您所赐吗?何必在这儿装模作样?”
听闻此话,柳临江微微一笑,道:“贤弟是聪明人,我的用意岂能不知,既然知道,我也不好解释,这里面与你是好是坏,还是让贤弟你自己衡量吧。”
被一个打了自己十来岁的世家公子称作“贤弟”,这对萧墙而言还真是个新鲜事儿。
“两位别在门口站着啦!外面寒冷,进来说话多暖和。”
钟老爷发话,两人这才走了进来。萧墙见钟老爷案上放着两个酒杯,便知道这两人已经对饮上了。
“不知老爷唤我前来,所为何事?”萧墙问道。
“之前那件事儿你做的确实漂亮,我见你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和那些只会干粗活的下人绝非一类,怎么样?有想过去念书吗?”说到这儿,钟老爷看了坐在一旁的柳临江一眼,又补充道:“学的也并非那些书呆子的东西,琴棋书画兵法韬略,一应俱全,总归要比整日无所事事来得强。”
这件事儿就算钟老爷不提,萧墙心里也早有打算,毕竟从前还在萧家寨的时候,萧乞儿便盘算着把他送到私塾里去。萧墙的娘亲年轻的时候可是一代才女,自己他那血卫营将军的老爹,更是个人物,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真当一辈子猎户。
要是没有柳家的事儿……没准他早就进了秦阳的学堂。
“全听老爷安排,只是这长安城里的私塾怕是有些花费,不如——”萧墙话音未落,钟老爷便立马打断了他。
“谁告诉你,我要将你送到私塾去的?”
“那……那去哪儿?”
听闻此话,柳临江将一封引荐信从袖中拿出,递给了萧墙,道:“天下学府之首,南唐秣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