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灼热的阳光刚落下未久,衡阳城内的枪声还在响彻天空,方显绝决定去野战医院探视伤兵,还带去了指挥部所有军官这些天补给却省下来的肉罐头以及刚空投下来的一点奶糖,以勉励这些伤兵在前线的付出。
人刚走进坑道内部,就已经听到一声声沉痛低沉的呻吟声,仿佛从地狱幽深之处传来,伴随着一股腐败发臭的味道,映入这名中将军长眼中的是:伤兵们全部有气无力地或靠或躺在坑道两侧,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凹陷的双眼空洞无力,缺胳膊少腿的重伤员,倒是勉强有块门板当担架可以躺着。
只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一群群苍蝇不断向他们的伤口扑去,而伤员们似乎习以为常,连赶都懒得赶一下。
“军座!”突然,正心痛难耐的方显绝听到有人低声叫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人斜靠在坑道壁上,胡子拉碴,脸颊消瘦,眼睛凹陷,嘴里念念有词。
方显绝连忙走过去俯下身子看向这名伤兵,他的伤口倒是被绷带给裹着,只是应该好久没用药物清洗了,绷带处散发出一阵阵恶臭,上面还落了苍蝇,方显绝连忙挥手将之赶走,但很快中将军长就发现那是徒劳的,这里面的苍蝇实在是太多了,挥之不去。
不过,这相对于地面,还是少的。
如今的衡阳城,不是地狱甚似地狱!无论你站在城内城外,只要放眼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生物一定就是苍蝇,个头还贼肥硕。
因为,它们的食物真的是太过于丰盛了。
到处都是尸体!日军不断收敛在湘江边上进行焚烧,日夜不停,也赶不上尸体的制造速度。
在还未攻入衡阳城之前,日军就又战死人员3。5万人,伤2万人,相当于两个甲等师团报销了。
用出身豪门的赵君麦的说法:那天真的没吃的了,就这些满天飞的苍蝇,估计都够衡阳全城军民吃上两天的。
虽然有些令人作呕,但也足以说明此时的衡阳,苍蝇才是最大的生物族群。
人类,不过是其食物和繁殖后代所用的载体罢了。
不过此时,方显绝也看清了此人,原来这就是那名被自己上士班长顶着军法大罪也要救下来的预10师28团9连的上尉连长。
这位陆军上尉在方显绝还是团长的时候,就是他手下的一名班长,跟着方显绝在金华练兵,方显绝认识他,并且知道他姓戴。
当时这位戴姓上尉身中4枪,最致命的一颗子弹就在其右胸口,幸好距离心脏还有些距离,在野战医院做了手术后捡回来一条命,但没想到40天过去了,他的伤依旧没有愈合。
原来,这名陆军上尉渡过了伤口感染关,活了,但他却在伤口愈合的关键时刻遇上了药物紧缺,已经恢复意识的陆军上尉坚决搬出了专给重伤兵居住的中央银行地下室,来到这个缺少药物的3号坑道,导致还未愈合的伤口再度发生感染腐烂。
而进入8月的衡阳由于进入巷战,空投下来的药物能落到中方手中的更是弥足珍贵,护士不得不只用盐水为其清创,这医疗效果显然只是聊胜于无。
戴上尉两眼空洞地看着自己军长,气若游丝地说:“军座,请您相信我,我还能动,您派一个人把我背到阵地上,只要有一挺机关枪,在我没咽气前,绝不会让鬼子冲上来,我要和我9连的弟兄们一起继续杀鬼子!”
方显绝当时泪就下来了,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28团报告过,就是这个9连,在7月20日反攻张家山主阵地的战场上,残存的最后50人和日军白刃战死战不退,全连就找到8名重伤兵,运到后方还没来得及医治,就又死了4个。
他当时就以衡阳指挥部的名义通传全军,将这个连命名为‘张家山连’,以纪念该连在那一战中的功绩。
只是,再给予奖励和表彰又有什么用?搞不好,这个张家山连目前就剩下眼前这一个独苗苗了。
“好,如果我中华军人都能像你这样,别说一个衡阳,就是百个千个衡阳也守得住,在这里我以我自己的名义向你保证,衡阳可以丢,但在那之前,我方显绝的头得先挂在中央银行的大门口!你先暂且安心养伤,伤好之后,你不光要当连长,更要当营长、团长,带着更多弟兄杀鬼子。”方显绝终究没有告诉这名陆军上尉关于他步兵连的噩耗,而是俯下身子,背起这名跟随自己近10年的老兵,走出3号坑道。
无论是出于多年情谊,还是为了已经没有士兵的‘张家山连’,这名陆军上尉都得活下去。
很尊重澹台明月的方显绝罕见的在野战医院1号站发了脾气,并立即返回指挥部给军委会发了电文:“吾可以携全军战死衡阳,但吾绝不忍坐视吾万余军兵以尽军人职责后亡于伤痛,吾愿以吾所有身家及奖励,换取救治伤患之药物!”
这也是方显绝第一次在电文里没有对那位保持足够尊重,哪怕那位已经说了快40天‘援军明日抵达’,也没有过。
但为了1。3万伤员,这位名将算是豁出去了。
多少有点效果,从8月21日起,每天晚上向衡阳城内空投药品的运输机增加至6架,空投药品医疗器械多达数吨,虽然小一半被日军捡了去,但多少对衡阳城内也是一种缓解。
不然,光是这炎炎夏日高温下的伤口感染,都能使得衡阳城内的伤兵死上一半。